白蝶藤蘿 第6頁

「你的出現就是錯誤,就是得罪!」他若要揭瘡疤,她就不必客氣,「看看你們馮家做了什麼?先是你姑姑逼死我母親;強當了黃記的老板娘;現在又是你,利用我姊姊的感情,一心想當上黃記的女婿。這種卑劣無恥的行為,還要我笑臉相迎嗎?」

這些謾罵的話他听多了,因此不受影響,只直接問︰「你反對我和敏月結婚嗎?」

「何只反對,簡直是痛恨。」他的面無慚色令她更氣憤,「因為你根本就不愛敏月,你只是藉著她來達成自己的野心,你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敏月?」他問,目光逐漸銳利。

她微微一楞,當然不能告訴他是偷听的,她反問說︰「那麼,你敢對天發誓,你是真心愛敏月的嗎?」

「在我回答之前,你能不能先解釋一下,什麼是愛?什麼是不愛?」他靜靜地問,因為太靜,在這寒冷的二月天,竟像是要劃破空氣的霜鋒。

她原就領教過他的狡儈,但從沒有像被套在圈圈中般無法動彈。她不曾愛過,又怎能形容愛或不愛?而且世俗的愛情定義,對他那不受道德管束的心,如同一場笑話,說了又有何用?

他等著,用雙眸緝住她的心神,她極力掙扎,想找一個不受他嗤笑的方式,終于說︰「如果敏月不是黃家人,沒有財產和地位,你還會娶她嗎?」她以取巧來險攀奇峰,並沒有針對他真正的問題。

他大可拒絕回答或胡謅一通。但是他答覆了,眼楮眨也不眨,答案十分簡短︰「不會。」

沒有猶豫,沒有修飾,那麼坦白無情,敏月情何以堪,竟愛上這種人面獸心!敏貞久久說不出一句話,氣得手在顫抖;而紹遠只是看著她,毫無悔懼的冷然,仿佛他的所做所為都是義正辭嚴,不需要一點愧疚。

「你實在太卑鄙、太可怕了,該下十八層地獄!明明不愛敏月,偏要答應娶她;明明是貪我家財富,偏要裝做仁厚,我徹底瞧不起你!」她狠狠地罵他,幾乎失聲。

「你瞧不起我,這早就不是新聞了!」他面具般的臉孔終于碎裂,整個人不再冷靜,對她一字一句厲聲地說︰「但有什麼用?你阻止得了嗎?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了!你父親要我娶敏月,我能說聲不嗎?我若說一個不字,大家會說我不識抬舉、忘恩負義,連老板送上門的女兒都敢不要,我在秀里鎮還有立足之地嗎?」

「不要把罪過推到我阿爸的身上,說得好像是大家強逼你似地。」她嚷回去說︰「這一套說服不了我,你從頭到尾根本只為馮家,一個佃農千方百計地要攀附我們黃家,由你姑姑開始,到你父親、你叔叔、你弟妹和你,就像一只只嗜血的寄生蟲,全不顧別人的死活!你們這樣不擇手段地追求財富,難道都不受良心的譴責嗎?」

他面色鐵青,向前跨了一步。他從未如此生氣過,狂怒如猛獅,毛發幾乎要豎立起來。她知道那些話擊中他的痛處,也以為他要傷害她了。

「是的,我追求財富地位,想月兌離貧窮,過更好的生活,這難道有錯嗎?」他的聲音由喉嚨中擠出來,沒有預料中的暴跳如雷,只像一層薄薄的冰,字句踩在上面,不時發出龜裂的嘎嘎聲。他又說︰「我問了也是自問,對不對?因為你根本不懂!你一出生就在富貴人家,從小錦衣玉食,不曾凍過餓過。你不知道三餐不繼的滋味,不知道饑寒交迫的痛苦,你不知道為了幾粒白米飯、一只雞蛋或一雙鞋子,我們要付出多少代價!不!你不懂的!你只是住在金屋銀屋中,每天吃飽穿暖,再用你那雙尊貴的手來指責我們這些在生存邊緣掙扎的人。你說!到底誰才是不顧別人的死活?」

他的怒氣如颶風,刮得敏貞幾乎站不住腳。他又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緊緊握著,強把她拉到竹林,陰陰地說︰「你挖過筍、劈過竹子、撿過竹葉,再走兩小時的山路背去賣,弄得手腳肩膀傷痕累累嗎?當然沒有!」

他接著把她拖到白瓦屋前的空地,對著一口井說︰「你曾在冬天早上五點,用凍死人的清水洗全家大小的衣服嗎?我姑姑和妹妹從七歲就開始做這份工作,她們凍到手裂開流血還是得洗。但她們算幸運了,因為沒有被送去當養女或賣到妓院,否則會更淒慘!」

他又指著一片番薯田說︰「你看看,那就是我們這種人的主食,由新鮮番薯吃到番薯干,一年四季不斷,你變得了嗎?但那卻是我們的命,秋後下霜,我們一早就要澆水防它結霜,常弄得沒鞋穿的腳凍出一條條血痕,你嘗過那種滋味嗎?」

「放開我!」她的震驚麻痹消失,開始感覺到手腕的劇疼,「我要回家!快放我回家!快……」

「回家?你難道不想看看我們這些寄生蟲的家嗎?」他一使勁又帶她進白瓦屋內。

一陣陰暗襲來,里面是一般農家的簡陋擺設,混著草葉和雞豬的味道,香案上幾張馮家先祖的畫像冷冷地瞪著她。

「來看看拜你們黃家施舍所蓋的白瓦屋,是不是比你家的工人房還不如?你要不要看以前我們住什麼房子?」

不顧她的掙扎,他帶她穿過廚房,來到後面一座半塌的茅草屋,屋內放著各種農具,還算干淨,但寒冽的風由牆縫鑽進,危危顫顫的很不牢固。

「我想你是沒辦法在這里過上一個冬天,更不用說睡到半夜,屋頂塌下,雨水嘩嘩傾注你一身的慘狀。」他終于放開她,人擋在唯一的入口處,目光灼灼,毫不留情地說︰「是的,人生本就不公平,有人餐餐魚肉,有人無一頓溫飽。但有誰能說,我們窮人家沒資格上進,沒資格追求榮華富貴,過個像人樣的生活呢?如果是你,你不會抓住第一個能使自己不再受苦的機會嗎?」

敏貞一輩子沒受過那麼大的驚嚇,她一向嬌慣,即使是戰爭空襲及年幼失母,都有許多人在一旁保護她、安慰她,她初次感到真正的隔絕孤立,面對的又是瘋子似地紹遠,他不再客氣忍讓,幾乎是要把她從安全的地方狂打下來。

她強迫自己不落淚、不害怕、不辭窮,但嗓音出奇沙啞︰「你……你們要金錢財富,可以……但何必要招惹黃家和我姊姊呢……」

「招惹?你是說利用吧?」他逼近她說︰「我們利用黃家,由另一個角度來看,黃家不等于也在利用我們嗎?你們利用我姑姑生下兩個子嗣,利用她照顧你生病的父親和祖母。你憑良心說,黃家有哪個媳婦像她這樣任勞任怨、委曲求全的?再說我,我是受你父親恩德,但我何嘗不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在做?他栽培我難道真是為我?他也不過是為了保住黃記,等你弟弟長大而已!」

他真是個詭辯人才,可以把黑的說成白的,敏貞幾乎要從他的角度看事情了。突然,他手捏住她的下巴,望進她的眼里,那種唐突無禮,讓她初萌的心情飛散了!

「看著我,仔細看看我,你從小叫到大的紹遠哥。我肯做肯學、聰明上進,儀表也堂堂,你父親欣賞我,敏月喜歡我,他們要買,我為了換取前途,為何不賣?」他不讓她轉頭,聲音漸漸低沉瘠痞,「你現在清楚了嗎?這就是真實的人生,我非娶黃家的女兒不可!你若痛恨我和敏月結婚,何不你自己嫁給我來拯救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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