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救敏月,她必須揭露秀子和紹遠的真面目!
山路不再崎嘔,不再陰森。她一路奔跑,走小徑,跨金盞菊叢,越過樹王,一口氣回到西廂院。她在柴房邊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發現衣服上黏沾了好多葉屑,還劃破一處。
她費了一番心力拍整儀容,再一間間房廳去找敏月。
敏月已經放寒假,正在房里鉤一條米色的圍巾。
「你又跑到哪里野了?」敏月一看見站在門口的妹妹就說,「那麼冷的天,連家里都待不住,看你凍得鼻耳發紅,快進來暖一暖吧!」
敏貞坐在姊姊的床邊,手在暖爐上烘著,眼楮卻望著圍巾,很明顯那是要鉤給紹遠的,米色配上他的深淺外套,很俊逸……她要如何開口呢?敏月的婚事已經傳了兩個月,她都不曾問過,她要怎麼說出真相才不傷人呢?
突然,她眼角掃到那本歐洲畫冊正放在敏月的書桌上。他轉贈敏月了?她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怒氣,帶點酸酸楚楚的醋意,連她自己也不了解怎會有這樣的感覺。
「那是我昨天在紹遠哥房里看到的,連包裝都還在,我就說好要幫他送。」敏月察覺她的眼光便說,「拜托你接受吧!別讓我難做人;而且,這畫冊也只有你看得懂,全家人誰還有興趣呢?」
「姊,你愛紹遠哥嗎?」敏貞答非所問地說。
「不愛的話,我會答應嫁他嗎?」敏月倒回答得很快,但臉有些紅,「我告訴你,你可要保密喲!事實上,我在念師範學校的時候就喜歡上他了。他總是那麼勤快有禮,讓每一個人都開心。當然啦!你是例外,你最難討好了!我一到周末就趕著回家,看到紹遠哥就好高興,沒看到他就很失望,我還很羨慕你天天和他相處,還一起搭車上學呢!」
敏月從未吐露過有關感情的私己話,這使得敏貞更進退兩難,也使她更恨紹遠這樣利用姊姊的心。
她十分委婉地說︰「你確定紹遠哥也愛你嗎?」
「不愛我,他怎麼會答應娶我呢?」敏月仍用反問的方式回答。
「那可不一定!」敏貞急了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馮家,他們最虛偽奸詐了。當年秀子在我們家多溫順,阿母都直夸贊她;結果她恩將優報,害死阿母,佔去了女主人的地位。你確定紹遠哥不會像秀子嗎?到時你不是又被他害了?」
「我相信紹遠哥的人格,他一向誠懇正直,做人坦蕩,嫁給他會是我一生的幸福,我不會看走眼的。」敏月不想听這些話。
「你偏偏看走了眼,紹遠哥故作忠厚的功夫是一流的,他其實是想侵佔黃家的產業,他只會不擇手段,哪會有愛?我……」敏貞激動地說。
「夠了!你反復講來講去就是這些,總歸一句話,就是你對馮家有偏見!」敏月把圍巾放下,生氣地說︰「你為什麼不從阿母的悲劇中走出來?為什麼不快點長大?為什麼要讓大家都痛苦呢?」
「我講的都是真的……」敏貞仍要說。
「不管是真是假,我是嫁定紹遠了!」敏月再一次打斷她,「如果他是利用我來貪圖富貴,我也甘願!」
天呀!敏貞覺得自己像童話書中那個放羊的孩子,被人當作說謊,真正狼來時,竟沒有人相信!而敏月更慘,她甘願被狼吃掉!
正當姊妹倆氣氛僵直時,紹遠經過房門口停下來,「嗨!你們兩個都在?」
他動作可真快……哦!他是騎腳踏車的,敏貞突然想到。
「我正在勸敏貞收下這本畫冊呢!」面對他,敏月馬上換上一個甜美的笑容。
「我不要!」敏貞迸出一句。
她說完便站起來,像火車頭般直往門口走,也不管紹遠擋在那里。他身手矯健,及時閃開,讓了一條路給她。他敢不讓?這還是黃家的土地,他敢踫她,她一定不客氣,教他明白黃家人不是個個都好哄騙、好耍弄的!
回到房里,敏貞氣極了,忍不住落淚。這個家還有救嗎?
她模出針線盒,縫著外套上的裂縫,墨綠的線穿過墨綠的布,整齊細致。她設法定下心來,卻依然思潮洶涌。
衣洞可補,心洞呢?如何能補?好煩好煩,天底下為什麼老有補不完的東西呢?
第三章
馮家來提親的日子定了,訂婚吉時再議,但不外清明前後,讓紹遠能有三個月的時間專心地準備大學聯招。
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很難受的,即使是過年歡樂的氣氛都沒有辦法使敏貞振奮精神。
幾天年假,哲彥把一家大小都帶回來團圓,他一直對生意沒有興趣,寧可留在台北的政府機關上班,由于他的人脈不錯,屢屢升級,使得秀里鎮的人都稱哲彥的從政叫"做官"。
他的妻子宛青是香港人,臉蛋身材都很嬌小,一雙眉細細的,兩個眼楮圓而深陷,滿漂亮的,卻總有外地人的感覺。
宛青不會說本地話,說國語時香港腔調又很重,一開口,「你」就變成「驢」,往往使人接不下去而不再與她繼續話題,所以她的話就更少了。
話一少,回來就無聊,尤其和玉滿完全是雞同鴨講,因此宛青平日也很少到秀里,都是哲彥帶著孩子返家,這點便玉滿對她更不滿意。過年是大節,宛青才不得不露面。
在黃家,對宛青最熱絡的反而是孤僻的敏貞。敏貞最初也因宛青逼得惜梅不得不離開黃家而厭惡她,但久了就覺得她可憐,眼見她遠離家鄉,活像一只誤闖鳥園的孔雀,與四周的環境格格不入。
她們由宛青身上有精美刺繡的旗袍開始聊起,後來才知道宛青的老家是開旗袍店的,兩人就對剪裁花樣聊得不亦樂乎,讓大家都很驚訝。
另外一個對宛青友善的是惜梅,她們在台北就常來往。敏貞覺得大人的世界真是荒謬,惜梅不恨宛青,還能和她成為朋友,那種感情是如何轉移的?
今年惜梅懷了第三個孩子,宛青月復中有了第四個,兩個大月復便便的孕婦一在黃家踫面,就媽媽經不斷。敏貞等了好久,才找到機會和惜梅單獨說話;若要阻止馮家的陰謀,惜梅是唯一的人選了,她這個阿姨在黃家仍有不小的分量。
「怎麼啦?看你心事重重的,是不是交男朋友了?」一到房間惜梅就問。
「不是我。」敏貞說︰「是紹遠哥和姊姊。」
「他們就快要訂婚了。」惜梅一語就道破她的心事,「你是不是對紹遠又有意見了?」
「不是有意見,是親耳听到的。」敏貞說,「紹遠哥根本不愛姊姊,他只想利用姊姊來鞏固他在黃家的地位,姊姊嫁給他就慘了。」
「親耳听到?我看又是偷听的吧?這麼大了毛病還不改。」惜梅搖搖頭,「有時多用眼晴看,少用耳朵听,人說出的話常常都不是心里真正想的,尤其你心存偏見時,更是會誤解別人的意思。」
「姊姊已經先告狀了?」敏貞沮喪的說。
「不是告狀,她只是很在乎你的感覺。」惜梅拉著她的手說,「我知道你母親的死對你打擊很大,連我也是一直到這幾年才能客觀的分析這些事。其實,她可以不必死,她若活著,秀子也起不了大作用,因為你父親深愛著你母親;但你母親的個性太強,心思太細,凡事追求完美,所以才會把自己逼入死角。這一點你完全像她,也是她生前最擔心的事。」
「惜梅姨這麼說,好像是我阿母自找死路,死了活該似地。」敏貞瞪著惜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