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寒冷,也不害怕。她好像剛剛發現新奇玩意的小孩子,不哭也不鬧了。她輕輕地轉動手中的鉛筆,想象它是一團小小的風火輪,打散了許多陰霾。
"蘇紀槐呀,你干嗎對我有那麼多期望呀?"
"因為我愛你呀。"
"愛我所謂的才能,是吧?"對此,她很清楚。
"可以這麼說吧。"若不是因為她的才能,他們怕是永遠只會是兩條平行線吧。
是呀,他是多麼精明的商人呀。她卻不是因為他的精明而……
"手底別停,畫下去。"他略略催促。
"不畫了。"她打開抽屜拿出牛皮紙袋,然後將所有的文具都掃進去,"今天腦子不靈光了。"
"馮椿?"他可怕地盯著她。
"喏,"她倒是很不耐煩地將牛皮紙袋扔到他懷里,"你將就著用這些好了。"
"那我不是白忙一場了?"他很快地垮下臉放下了威嚴,眼底還有淡淡的笑意。不用看,他也明白,那些正是他想要的可愛的初稿。
好極了,這正是他想要的。她的畫稿如此生動、優美、令人激賞,又充滿了難度與挑戰。
"好了,好了,拿著你想要的,去工作吧。高興怎樣就怎樣。"
"在那之前,我還需要一點動力。"他看著別扭的女孩,此刻她的外表非常糟糕——熬夜造成的黑眼圈,因為激動而凌亂的頭發,因為害怕抿緊的唇瓣……
"你還要什麼?"他簡直蠻不講理!任何事都已經如他所願了,他也得到一切想得到的東西。他居然還妄想從可憐的她這里拿走什麼嗎?
"我要你跟我來。"他走過去攏著她的手,不肯再放開。
第五章
如果一味跟著蘇紀槐的步調走,她會發瘋。像現在,她被帶到一間黑暗的房間里。憑著女性的直覺,她確信這是一間空房子,但為什麼他還要蒙上她的眼楮?
她借著門口微弱的燈光,可憐地看著他,希望他別再肆意擺弄她了。但是,他堅持。
"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老套的把戲。對于疲憊閑頓、迫不得已交出心血的馮椿來說,她只想盡快離開這個男人去好好睡一覺。是的,她沒有力氣再和他斗智了。所以最後,又是他贏了。
她蒙著眼楮。他開燈了。
他命令她向前走,她就像是沒有意志的木偶似的默默向前走去。
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大多會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向前模索。馮椿也不例外,她數著自己的步子,覺得這路真是漫長。其實呢,她不過走出了兩米而已。
"不不不,你走偏了。"男人的手附了過來,扶著她的手臂,充當她的拐杖。
在他的幫助下,她的手在平行于肩部的地方觸模到——布料?是綢緞?
那是一件衣服——領子、袖口、衣邊上都繡著精致的花紋,一針一線都巧奪天工。
她心中一動,當即想摘去眼前的障礙,蘇紀槐阻止了她。
"我來說,你模模看,我們來讓想象與現實重合。"他的眼中有欣慰的笑意。
"這是一件男式禮服。"他扶著她的手,一寸寸地去感受他們思想的融合。
"是綢緞。"而且是上乘的品質,"它是白色的嗎?"
"是白色的。你喜歡領口的花紋嗎?"那是他找來最好的繡工手繡的。
"啊,"她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是用金色的絲線嗎?"
"是的。袖套上也一樣。"
"等一下,這里有一粒扣子瓖在領口上,黑色的?"
"而且是黑蝶貝的材料。"她一猜就中。
她滿足地嘆息,沿著寬闊的肩部模下去,手指游走于優美的曲線間——確實是她最愛的那種柔軟感覺,卻也有出乎意料的韌性;衣料在腰部豁然收緊,長長的下擺以不規則的形狀四散飄逸。剪裁多麼出色呀!一切如同她的想象,既高貴、又簡單,既典雅、又時尚。最重要的是,當她摘下布條時,她看到的向她微笑的王子——正是蘇紀槐本人。
"你……"她喚了一聲,便已熱淚盈眶。蘇紀槐欲上前來將她攬住,她卻慌忙地捂住眼楮,轉過頭。
"別弄髒衣服!"她背對著他,急急忙忙地叫,小手背到身後胡亂地攆他。那的確是她隨手畫出的晚禮服呀,是她的草稿,是她以為不能完成的想象呀!
"我是不是在做夢呢?"她設計過很多衣服,但是從來沒有一件是如此貼近心意。
"唉。"伴隨著蘇紀槐的一聲嘆息,那個寬闊的胸膛從背後攏住她,"居然到現在都固執地不肯信我。"他將手絹塞給她,馮椿卻握著那華美的袖套不肯松開。
"你叫我怎麼信?怎麼信?"她哽咽地不能成聲,"從沒有過的事情,你讓我怎麼信?"沒有人、沒有人能透過那單薄的設計稿,看見創造的可能。所有的人都只是在不停地批評她的不切實際。
淚一滴滴地落進蘇紀槐的手心,他也責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
"你為什麼……不肯早點拿出來?"為何如此捉弄她?為什麼要她反復自我煎熬?
"因為,我不是一個心胸廣闊的人。"他的手扳過她的雙肩,接過手帕擦干她的淚滴,"對你,我沒有無私到不求回報。付出多少信任,我要收獲你同樣多的真誠微笑;付出多少努力,我要收獲你辛勞的汗水。因為,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不能強迫你。但是,當你出現在我的人生里後,我絕不能忍受敷衍。這就是我要的公平。"
"我不懂,我不懂。"她掙開他,睜大無知的眼楮向後退卻,"你想要一個好的設計師對嗎?你想了這麼多的法子,只是想讓我慚愧地跪在你的腳邊,說我有眼不識泰山嗎?"誠然,他可以將她的夢想變為現實,但他的動機卻令人心寒。
"沒有誰要改變你的骨氣,對于別人你可以豎起銳刺。惟獨我,不行。"他穿著白色的禮服向她伸出手來,"從現在起,你只能用我為你削的鉛筆畫圖,我只為你的衣服做打板工作。"
"不!"她將手藏在身後,被他弄得筋疲力盡。這一天過得實在太混亂了,連日的疲憊工作,蘇紀槐的退稿;爭吵過後,他面目猙獰地逼稿;憑著一支鉛筆,他成功地使她軟化;接著,他就以王子的姿態降臨在她面前,告訴她他實現了她的願望——無需她的委曲求全,他足以將她的夢想的形狀完美呈現;現在,他在她面前傲然地宣布——從今天起,他就是她生命中特別的存在,他要握住她的手,締結一個誓約。
她不能答應,她害怕這個危險有魅力的男人。他變得太快了,他隨時都能使她陷落在無邊的幻想之中。而這些正是她最害怕、最極力避免的事情。沒有任何事比空想更危險。
"沒有征兆,沒有理由,你總會把我弄得發瘋。"她向他埋怨,哭叫著向後退卻。她要離開這里,離開他那雙魔眼。
"因為我愛你,並且要你愛我,"他一步步地迫近,簡單明了地陳述。他捧著她的手湊到唇邊,虔誠地吻她的指尖,"我愛這雙制造奇跡的手、這雙會因為美麗衣服而散發光芒的眼楮。"
她閉上眼,他的吻就輕輕落在她的眼簾上。
"我愛你的頭發,因為它像我最喜歡的絲綢。"他的手順過她的頭發,一寸寸地感受那美妙的質感。
"我愛你隨時會變得通紅的小臉。那隻果一樣的紅暈仿佛在說,我還沒有完全長大呢。"
"而我最愛的,是你那挖掘不盡的才能。你筆下勾勒的事物,對打板師而言是嚴重的挑釁。但是我卻很喜歡,我要把它們統統做出來。在不久的將來,你就可以使世界震驚。"他捧著她的臉,熱氣一層層地吐露在她蒼白的臉上。他的語氣充滿了自負與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