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鳴飛瞄了刀子一眼,偷偷吁了一口氣。
「呃……妳今天在我這兒逗留好久,做了不少活兒,說不定妳主子正在找妳,快回去吧。」他好小心地趕人。
「閣主今天一早就獨自出門去了,說大約三日後才會回來。」
「又出去了?他最近老往島外跑,是在忙什麼?」雁鳴飛好奇地挑起眉。
「主子的事,我們當下人的怎麼敢過問?」緹兒沒好氣地說。
「也是也是,那……今天非常謝謝妳的幫忙,時候也不早了,妳早點回去歇息吧。」雁鳴飛好聲好氣地陪笑。
先把這尊填滿了火藥的祖女乃女乃給請走,免得不小心炸了他的藥房。
這間藥房後面,就是他的臥房,他可不想鬧得自己沒地方住。
「要能回去早就回去了,還會閑著沒事在你這臭藥房里替你切蘆筍嗎?」她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那是醒龍藤,不是蘆筍……」雁鳴飛咕噥道。
「我管它是蘆筍還是什麼鬼藤!本姑娘今天心情特好、精神特旺,不想回去歇著不行嗎?啊?」別緹用力拍桌怒道。
「行、行、行!」雁鳴飛忙不迭地點頭,雖然怎麼也看不出她的心情特好在哪里……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不會傻到跟她鬧氣,只是覺得有些倒霉,被她不知從何而來的怒火給掃到。
「閣主真是的,干麼急著要把我們三個姊妹嫁掉啊?閣主該不會是瞧膩了咱們姊妹,嫌煩,所以找借口要攆走咱們吧?」別緹嘟唇埋怨。
「不是這樣的,依鳳棲的性子,他定是將妳和芝兒、紊兒看得極重,才會這麼慎重地要為妳們點君出嫁。」雁鳴飛笑著替何鳳棲解釋。
「江湖上不知怎的,竟會傳出娶到我們,就有機會入主 煙波閣 當主子的謠言,害得我們三姊妹馬上陷入四面八方涌來的追求贈禮攻勢。以前還好,有三個人分攤著,可紊兒許給了二爺,芝兒許給了楚公子之後,只剩我一個,所以現在禮物全都堆到我的房門前,閣主也不準我推拒,說什麼是人家的心意,拒絕人家有失禮數,害得我每天得動用好幾個人來鏟都鏟不完,現在房門都不知道被埋到哪兒了?叫我回去!是要從哪兒進房歇息啊?」別緹煩得對他哇哇大叫。
「……所以妳來我這兒晃悠老半天不回去,其實是因為……呃……找不到進屋的房門?」雁鳴飛的臉頰微微抽搐,雙肩忍不住抖動著。
「可惡!你笑什麼笑?」別緹雙頰泛紅,懊惱不已地猛跺腳。
「沒,我沒笑。」他盡力露出同情無比的表情。
別緹轉開頭,眼尾余光無意中瞄到臨靠窗邊的一張臥榻。
她忽然起身走向臥榻,坐下來左拍拍、右弄弄,然後露出一臉滿意的表情。
「嗯,這里還不錯!」最後,她下了一道評語。
雁鳴飛張大嘴,指了指她身下的臥榻。「不會吧?妳……妳要睡這兒嗎?」
「誰要睡這兒呀!」別緹白了他一眼。
還好!他悄悄松了口氣。「那妳……」
「不是我,是你。」繃了一整天的小臉,終于露出今天第一個笑顏。
「我?」他一頭霧水。
「今晚開始,你就睡這兒了。」她隨意拍了拍榻面,像是這間藥房的女主人在下令一樣。
「我睡這兒?那我里面的床呢?」他傻傻地指向里間的臥房。
里頭有床好好的不睡,他干麼要來睡這張硬硬的臥榻啊?
「你的床,當然是讓給我睡嘍!」她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
「啊」
雁鳴飛張大嘴,整個人完全愣住了。學醫這麼多年來,生平頭一遭親自嘗到什麼叫「驚掉下巴」的滋味……
「這……不好吧?」語氣很是為難。
「為什麼不好?」有點小火地蹙眉。
「男、男女授受不親……」
「我又沒讓你跟我擠一張床!」別緹不以為然地說。
「但……孤男寡女……妳的名節……」
別緹從小就跟著隨興不拘、無視禮教的何鳳棲,在何鳳棲的教養下,她對男女禮教這種迂腐觀念十分不以為然,一听雁鳴飛支支吾吾地在意著什麼名節問題,忍不住大翻白眼。
「原來你怕這個啊?這也有解決辦法啊,把你閹了不就得了?」她沒好氣地說。
「啊?」雁鳴飛大驚失色,連忙後退兩步。
一看他臉色變了,別緹興起捉弄他的念頭,轉身握住砧板上的刀柄,用力抽了起來,在空中揮一揮。
「我的技巧很好,不會疼,一下子就過去了。要不要試試?」
「不、不必了!」
「那……你的床借我,還有沒有問題?」她笑咪咪地問,語氣和善得不得了。
「您請便……」他一臉挫敗地垂下頭去。
「謝啦!」別緹呵呵笑,心情很好地拿起剛才還沒處理完的醒龍藤,使出最漂亮的刀功繼續切完。
一旁的雁鳴飛則在內心無聲地哀嘆著——
何鳳棲,你什麼時候才要回來?快來領走你家的惡霸小婢啊~~
***bbs.***bbs.***bbs.***
夜半時分,雁鳴飛忽然冷汗涔涔地驚醒。
他雙眼睜得大大的,死死瞪著上方,努力確認著頭頂上的屋梁是漆黑又樸素的,不是夢中描金漆朱的雕梁畫棟。
眼神空白了一會兒,才漸漸凝聚焦點,苦笑了一下,流露出深刻到難以排解的無奈及蒼涼。
他夢到了幼年就看慣了的雄偉宮殿,以及種滿奇花異卉的大花園,還有溫婉似水的美麗母妃、面貌模糊的父皇,以及一夕驚變的那一夜……
那場夢,是屬于生長在皇宮內苑,用金銀珠玉嬌養長大、卻死在一場後宮毒殺陰謀中的七歲小皇子的記憶。
當時,他與母妃一同食用夜宵,結果一時大意,雙雙中毒。中了毒的母妃,硬是壓著毒發的痛苦,拚了性命,抱著他托交給擔任御醫的弟弟,連夜偷偷逃出宮去。
只是,他中的毒十分奇詭,御醫舅舅費盡生平所學,怎麼也無法袪盡他體內的毒,雖然保他不死,但卻要時時忍受毒發時肺腑絞扭的極大痛苦。
十八歲那年,舅舅臨終前躺在床上,拚著最後一口氣,緊緊握住他的手,眼中滿是不甘、不舍,還有濃濃的遺憾。
當時他跪在床前告訴舅舅,他會努力為自己解毒,不但會活著娶妻生子,還要長命百歲,舅舅才放心地合眼辭世,吐出最後一口氣……
「怎麼又夢到了往事?快忘記、快忘記,那些過去的事不要再想了……」搖搖頭,對著空中揮揮手,重新閉上眼。
現在的他,叫雁鳴飛,是「煙波閣」里的大夫,承襲了御醫舅舅的神妙醫術,日日夜夜鑽研醫理,努力想解開他身上纏了近二十年的毒。
才躺了一會兒,胸月復間忽地浮起一股熟悉的抽痛感,讓他警覺地又瞬間張開眼楮。
「糟了……」身體里的毒又要發作了!
他蒼白著臉,立即從臥榻上翻身坐起。
一面捂著胸月復,一面小心翼翼地望向內室,看看稍早前搶了他臥榻的緹兒是否有被他驚動。
然後,雁鳴飛白著臉,盡量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走出去。
才剛把門悄悄合上,胸月復間忽地竄上一股劇痛沖擊,他低低申吟一聲,疼得彎下腰,腳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雁公子,您沒事吧?」兩名巡守的暗衛,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關切地詢問道。
「沒事,我要去煉丹房,你們退下吧……」扶著門,他有些艱難地直起身子。
護衛互視一眼,便立即飛遁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