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董昱,他和董亦橋有七成像,長相偏斯文,眼楮明亮,五官比一般男子細致,氣度雍容,很難想像是出身軍旅,雖然年近四十,卻不見半分老態,還有幾分翩翩貴公子的模樣。
至于他和董亦勛……還真的很難找到相似處,不過不說話的時候,他們身上都有股不言而明的威嚴感,尤其在不苟言笑、不假辭色,刻板著一張臉的時候。
這屋子里唯一讓她不必提著心、時刻防備的,只有太夫人了。
太夫人親切慈愛、溫柔可親,對誰都是一臉和善,如果她也是心機女,那麼她肯定很高竿,因為外表半點都看不出來。
但她感受得到,太夫人對董亦勛是真心疼惜,也許是從小養在身邊的關系吧,自然會多出幾分關愛。
大家族里,講究寢不言、食不語,一頓飯在安靜得讓人精神緊繃的氣氛中結束了。這和郁以喬娘家不一樣,吃個飯熱熱鬧鬧的,大家說著各自見聞引來討論聲,總能找到話題來加菜。
用膳完畢,林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太夫人說︰「母親,您近日常頭疼,大夫說得好生調養,不能再勞心。如今您沒精神管著襄兒,丫頭、婆子也鎮不住那位小祖宗,只能眼瞧他三天兩頭惹事、越來越調皮,鬧騰得您沒法子好好休養。
「幸而亦勛已經娶了新婦進門,您思量思量,是不是把襄兒送回耕勤院,一方面,讓他和父親、新母親培養感情,二方面,襄兒都六歲了,也該念點書、識點字了,可不能再這般放縱下去。」
林氏熱心提議,太夫人卻半晌不語。
董禹襄是董亦勛的嫡長子,雖然她知道自己是五個孩子的後娘,但後娘不好當啊,她才剛進門,不必這麼快就給她找絆子吧,好歹讓她休息個幾日,養好精神,想斗再來叫陣吧。郁以喬內心嘀咕著。
「母親,夫人說得是,這孩子是該好好管教,免得日後上梁揭瓦,壞了董家名聲,過去亦勛就是太驕縱,才讓母親白白操了多年的心。」
意外地,董昱竟然開口說話,這本是內宅事,連身為襄兒親爹的董亦勛都沒開口,怎麼當阿公的人有意見?
不過,照董昱這般說法,董禹襄應該是個魔頭級人物,這麼迫不及待把他塞到自己手里……看來,她這個新媳婦的受歡迎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高。
莊氏東瞄西瞄,一雙不安分的眼楮在郁以喬身上繞幾圈,找了個點趁隙插話。
「太夫人疼孩子原是好事兒,可不管怎麼說,孩子還是得在爹娘膝下長大,才會懂得上進,就像咱們豐兒,二爺已經開始教他背詩讀史了呢。」
她沒明說,卻是硬生生把董禹襄給比了一道。人家豐兒已經開始背詩讀史,襄兒還在三天兩頭惹事,為什麼呢?因為人家有爹教,而董亦勛只會生小孩、不會養小孩。
這麼粗淺的事,郁以喬都能听出幾分意思,何況是太夫人這種走過千山萬水、歷久不衰的後院贏家。
丙然,太夫人深思半晌後,對著董昱說︰「我明白你的心思,當年亦勛放縱不羈,我是多說了你媳婦幾句,我不是不明白後母難為,不是不曉得你媳婦看在我這老太婆面子上,不敢把亦勛拘得緊……幸好一場劫數讓亦勛痛改前非。」
她嘆氣,「也罷,我如今年紀大了,是該放手,可別再寵出一個無法無天的小魔頭,待會兒就讓婆子把襄兒送過去吧。」
太夫人幾句話,拍板定案,不管她郁以喬樂不樂意,這責任都歸到她頭上啦。
她想哀怨兩聲,卻見董亦勛向自己投來一個安心眼光,她也只好扯唇微笑,權當應承。
這頓飯,到這里總算是結束了,眾人紛紛起身告辭。
董亦勛、董亦橋隨著董昱往書房去,林氏則領著兩個媳婦一齊走出太夫人居住的錦園。
行約百步,林氏轉身,親切地拉起郁以喬的手,再拉過莊氏,臉上掛著千年不變的溫婉笑容。「二媳婦,你大嫂初來乍到,總有些地方不明白,你別藏私,多少提點提點嫂嫂。大媳婦,你也甭小心客氣,娘瑣事多,不能隨時陪著,你有空就多找二媳婦說說話,妯娌之間,感情還是密切點較好。」
「是,娘。」兩人都乖巧地點了下頭。
「听說大媳婦也是個能干聰慧的,等你熟悉府里一切事務之後,就得過來幫婆婆分憂,我老啦,中饋事總得找個人接手,否則將軍府這麼大、要做的事這麼多,娘還真擔心精神不濟、容易出錯吶。」
這話說得挑不出半分錯處,可听在莊氏耳里卻是五味雜陳。林氏是個強勢婆婆,大小事都攥在手中,生怕被別人分了權,她嫁進將軍府多年,中饋之事半點都不讓沾,而郁氏剛進門,就急巴巴地要她分憂?這算什麼!
莊氏心想︰難道婆婆半分不顧慮親生兒子,眼瞧著皇上看重大伯,便打算把將軍府交到大房手中?
林氏瞥見莊氏臉上的忿忿不平,輕淺一笑,拍拍兩人的手背,轉身離開。
莊氏見婆婆離去,勉強對郁以喬擠出笑臉,說︰「大嫂,這燙手山芋扔到你手、里,你可得小心在意捧著,甭鬧出點事情來,襄兒可是太夫人的寶貝呢。」
來了,這麼快就發作?好歹憋上幾天嘛,否則她再笨也會聯想到林氏是在挑撥,看來大橋的命還真不好,前輩子有個宋佳鈴,這輩子又攤上莊氏,他會不會是把月老給得罪狠了,才會世世遭報應?
郁以喬微笑,假裝沒听懂她的挑釁,回道︰「謝謝弟妹提醒,我自會上心在意。」
「說得容易,光是上心哪夠,那孩子脾氣大、目中無人,在太夫人面前還裝得出幾分乖巧,可背地里,什麼壞事都做。」
「弟妹言重了,不過是個六歲孩童,能做什麼壞事。」
「如果嫂嫂有興趣,可以找個下人打听打听。」
打听?對付一個六歲孩子,還要知己知彼?免了吧,她相信,莊氏把話說得過重,不過是想攪亂自己的心情,她要做的事情多著呢,可沒時間處理無謂的情緒。
她不想同莊氏多言,欠身低語,「多謝弟妹提醒,我先行一步。」
她轉身,領著紅菱、紫荷回耕勤院。
路上,紅菱快走幾步到她身側,低聲說︰「少夫人,您別被二少夫人給嚇著,小少爺沒這麼壞的。」
「我明白。」
一個沒娘的孩子,就算曾祖母再怎麼寵溺,也不會得到太多人的看重,更何況董亦勛長年在外,恐怕他所有的壞,都不過是想引人注意罷了。
見她這般回答,紅菱和紫荷齊齊松口氣。
回到耕勤院,一進門,紅菱就下去幫郁以喬張羅吃的,紫荷則捧來清水讓她淨臉,拔掉滿身的釵環珠佩,再把臉上的紅妝洗淨,這會兒,毛細孔通順了,她才覺得能暢意呼吸。
紫荷把髒水拿到外頭,回來時對她說︰「少夫人,董參、董肆在外頭等著,是主子讓他們過來見少夫人的。」
見她?
郁以喬頷首,走到外頭花廳,兩個年約二十歲上下的男人站在離門不遠處。
她見過董壹、董貳,那兩個鐵板人物看起來就像武林高手,許是長年跟著主子在外頭跑,身形偏瘦、而且曬得有點黑,相似的是,兩人都有一雙精銳的目光。
董伍則是個俊俏斯文的女乃油小生,圓滑善言,隨時隨地嘴角都帶著一抹笑,難怪雁兒會著了他的道,把家里的事全挖出來同他講,他和京里許多大人家的小廝僕從打得火熱,永遠可以替主子套來第一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