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時分,位在雷峰下長橋邊的「南園」朱家充塞著一片肅殺之氣。
一個個穿著整齊,腰佩長劍的東廠錦衣衛將偌大的南園包圍得水泄不通;連平時只開給貓狗經過的小門前都站了兩個,更別提那十步一岡,五步一人。滿園滿屋的人,讓朱家大小嚇得手腳發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名身穿黑色袍服、手執拂塵、頭戴高冠的男子,趾高氣昂、居高臨下地掃視跪地的朱家人,陰陽怪氣地對著朱家的主人朱合說道︰「朱關,好久不見了!」
被兩名錦衣衛強按在地上的朱眯起眼,滿是憤怒與不平地瞪向那男子。
那人步下太師椅,用腳尖頂起朱的下巴說道︰「朱,你可知你身犯何罪?」
朱用力一撇頭,避過那極輕蔑且無禮的舉動,「張昌明,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好了,何需拐彎抹角?」
原來這人正是東廠提督太監張昌明。
東廠,是大明朝特有的機構,直屬于皇帝,專門替皇帝查案辦事,听命于皇帝行事。舉凡明朝官員百姓,大都不怕官怕東廠,因為遇上官,還可以講理,但遇上東廠,那可真只有準備棺材收尸的份!所以怎麼能不怕呢?
不過朱抹認光明磊落、問心無愧,因此即使面對如豺狼猛虎的東廠,面對如夜叉鬼魅、殺人不眨眼的張昌明,倒也鎮定自如。
張昌明沉沉一笑,伸手模了模光滑的下巴,眯著眼說︰「有人密告,說你藏匿朝廷欽命要犯,你知不知道?」
朱冷冷一哼,「欽命要犯?張昌明,朱家大小一百三十二口人,全都在這兒,說我窩藏欽命要犯,從何說起?」
「是嗎?我問你,你看這是什麼?」張昌明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晃了晃。
朱根本連看都懶得看,「不必看,有什麼話就直說!」
「好,有人說你和勾結謀逆黨人,意圖顛覆朝廷,對皇上不利。朱,你可有話說?」
「謀逆?朱雖然辭官多年,卻曾經身受朝廷俸祿感念在心,怎麼會勾結謀逆黨人呢?張昌明,別人或許不知道你在耍什麼把戲,但我可清楚得很。」
「喔?既然如此,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張昌明陰沉一笑,「我要你的女兒進宮伺候皇上。」
朱想都不想便拒絕,「不可能!兒已經有婆家了,不可能進宮伺候皇上。」
張昌明絲毫不以為意,「你想想,以你女兒的天姿國色,皇上見了一定會喜歡,說不定一高興就賞她個什麼貴妃的,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到時候你朱家不就大富大貴了嗎?」
「如果我要富貴,當年就不會上書反對皇上設置東廠,更不會聯名要求皇上禁止閹人干政!」
這毫不掩飾的譏諷,刺得張昌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這輩子最大的恥辱就是身?宦官,最恨的就是別人叫他閹人,想不到這個朱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膽大妄?,公然當著這麼多人面前侮辱他!
懊死,他不會放過他的!如果今天朱肯把女兒送進宮,伺候皇上那便罷;如果堅持不肯,那麼他會讓朱家滿門抄斬,還要朱的寶貝女兒身敗名裂,淪?眾人玩弄的娼妓不可!
想到這兒,張昌明眼中露出一抹殺機,「朱,記得當年你是怎麼罷官的嗎?」
「怎麼不記得?當年朝中十三名大臣聯名請退,?的就是阻止皇上讓閹人干政,擾亂朝綱!」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少數幾個受太祖皇帝所托,輔佐當時的建文太子的誥命大臣,我問你,你盡到你該盡的責任好好輔佐太子了嗎?」
朱猛然?起頭瞪著張昌明,「張昌明,你想說什麼?」
「皇上感念先皇仁孝,這幾年勵精圖治,好不容易將亂臣賊黨一一掃盡,告慰其在天之靈。但皇上又想,當年如果你這位大學士曾經盡餅半點心力,或許先皇也不會陷于困境了。所以皇上要我來問問,當年你這官是怎麼做的?」
朱是何等聰明的人,怎麼會听不懂張昌明這冠冕堂皇,明褒暗貶,夾刀帶棍,又顧左右而言它的話呢?張昌明表面上似乎是為了靖難查究當年誥命大臣之責,實則是在算從前他反對他的總帳,順便查問至今下落不明的建文帝行蹤;至于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他的女兒朱夕。
朱夕是朱的獨生女,人稱「賽西湖」。因為西湖有十景,但這十景卻比不上朱夕的一個低眉淺笑;所以朱夕今年雖然只有十八歲,卻名動杭州城,連東廠提督張昌明都慕名前來,希望能讓朱夕進宮,以培植自己在宮中的勢力。
不過朱夕拒絕了!一來,她不想進入那個庭院深深的皇宮內苑,過著爾虞我詐的勾心斗角生活;二來早在一年前,朱就?朱夕訂下一門親事,對像是洛陽首富長孫家的公子。
進宮是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朱家想都不想就拒絕。
但張昌明又豈是如此容易就善罷甘休的人?當年,他可以為了一句「閹人干政」,逼退十三名大臣,今天,自然能?此大動干戈,興師問罪。
于是打從朱夕拒絕入宮那天起,朱家就過著風聲鶴唳的日子,而朱也每天憂心忡忡,?朱家可能遭受的命運擔心。想不到這一天竟會這麼快到來,還是以如此令人無法承受的理由。
「朱,你是個識實務之人,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而我也不是會記仇的人,反正我所做妁一切都是為了皇上。我再問你一句,你肯不肯讓你的女兒進宮伺候皇上?」
朱還沒回答,一道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突地響起︰「不用問了,我可以親口告訴你,不可能!」
張昌明眼楮一眯,看向那名女子,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
老天!她……她是人嗎?她根本就是傳說中的洛水女神轉世,美得教人雙眼片刻都舍不得移開。
但見眼前站了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頭上梳了個挑心髻,身穿紫色長衫,紫色背子,襯了條月華裙,貌若西施,恍如神仙妃子。
張昌明踱到女子面前,眨也不眨眼地瞅著看,「你就是朱夕,人稱賽西湖?」
朱夕昂然點頭,「我是朱夕。」
張昌明點點頭,左左右右繞著她轉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還伸手托起那絕美出塵的小臉細細瞧,「自古西湖十景賽天下,但杭州人人皆知,南園朱夕的美,連西湖十景也比不上。今日一見,果真天姿國色、風華絕代,即使西施再世,也不過如此吧?」
朱夕別開頭,避過這無禮的輕薄,「公公請回吧!朱家早離開廟堂多年,和朝中一切都已生疏,即使想窩藏什麼欽命要犯,想議論朝綱,都輪不到我們。」
「是嗎?你父親做了什麼他自己最清楚了,否則人家怎麼會密告到你們身上呢?」
「是什麼人密告,密告什麼,請公公說清楚!」
張昌明手一揚,一名錦衣衛立即奉上一樣看似信函的東西,「你自己看。」
朱夕也是連看都懶得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公公,有話就請直說,不要拿這套來嚇唬人。」
「是嗎?那我就直說。你跟我進宮去見皇上,以你的容貌條件,我保你有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如何?」
朱夕搖頭,「我爹剛才說過了,我已經有婆家,依照大明律例,許婆家的女子是可以不應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