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幾點睡著的?兩點還是三點?她記得她最後一次瞄看鬧鐘已經是兩點半了。
盥洗之後,她換下睡衣,穿上毛衣長裙,這麼冷的天,她還是得穿裙子,因為這是淑女的象征,更是這個家得嚴守的規矩。
走出房間,打開走廊的燈,看了一眼對面的房間,鼻頭微微酸起,她很快地瞥開視線,緩緩地步下樓梯。
打開大廳的燈,照亮昏暗的一室。這半年來,無論是什麼樣的季節、什麼樣的日子,她都是這個家中第一個醒來的人。
她縮了縮肩,用小跑步的方式來到最後頭的廚房,廚房采開放式的設計,連接著餐廳,不銹鋼一體成型的廚具,此刻看起來更顯空蕩,寒意也更甚。
她掏米洗米,著手開始準備早餐。冰冷的自來水,凍得她十指幾乎要不听使喚,更凍得她牙齒不停打顫。
「真的好冷啊。」她又忍不住念了句。
洗米不能用熱水,一用熱水就會破壞米質,女乃女乃喜歡吃中式的早餐,米還不能用熟米,得用新鮮的米慢火熬煮成粥。
六點女乃女乃就得準時用餐,五點半她就得去請女乃女乃起床,動作得再快一點。
一邊爐火熬粥,一邊爐火煎蛋,煎完蛋再燙個青菜,然後再弄個皮蛋豆腐。
一天的開始也是她折磨的開始,每天都要想新花樣變換早餐的菜色,她已經想到沒有菜色可想了。
五點半一到,她擦干雙手,走到位于廚房和客廳之間的房間,深吸了一口氣,她才敢舉起手敲門。
「女乃女乃,我是葳葳。」早該習慣了,偏偏還不能習慣︰那是源自于心底深沉的怕,從一進雷家的門開始,她就害怕這位獨裁霸道、不苟言笑的女乃女乃。
「嗯。」房里傳來了中氣十足的嗓音。
沒多久,走出來了一位長發挽成髻,身著旗袍,外套絲絨大衣,腳踩繡花鞋,薄施淡妝,一臉貴氣的雷女乃女乃。
雷女乃女乃一年四季都是旗袍的打扮,只差別在短袖、長袖;其實女乃女乃才七十三歲,可是女乃女乃就像是裹著小腳年代的老人家,威嚴中從不給她笑臉看。
「女乃女乃,您早。」田葳葳連忙彎身。
「嗯。」雷女乃女乃的音調高傲中偏冷,連同那微揚的下巴,讓女乃女乃更顯難以親近。
「今天天氣很冷。」她試圖找話,勉強的笑里,有著更多的不知所措。
雷女乃女乃細長的丹鳳眼,以瞟看的方式瞪了她一眼,然後挺腰直背,慢慢走向餐廳。
她走在女乃女乃的左後方,謹慎的呼吸,就怕太大的氣息會干擾到雷家的大家長。
雷女乃女乃在長形餐桌的最前方,那個屬于她的座位坐下,看了一眼餐桌上的菜。「稀飯都冷了,要怎麼吃?」
雷女乃女乃的音調沒有任何起伏,卻是比大聲責罵更令她心驚膽跳。
她也看見了那碗已經沒有冒煙的稀飯。她才把稀飯盛進碗里十分鐘,沒想到會冷得這麼快。
「對不起,我立刻幫您換一碗稀飯。」她連忙道歉。
「不用了。」雷女乃女乃阻止了她要端走稀飯的動作。「這麼冷的天,你竟然準備了皮蛋豆腐?」
女乃女乃揚高的尾音如同細針般地刺入她的心口。「啊……對不起。」
她動了動唇角,不知道該說什麼。經驗值告訴她,多說多錯,乖乖被罵會比較沒事,否則她又會落了個頂撞的罪名。
「你是不打算讓我吃早餐。」雷女乃女乃直接用了肯定句,判了她的罪名。
「女乃女乃,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我馬上去把稀飯溫熱,把皮蛋豆腐弄走。」她低著頭承認錯誤。女乃女乃的眼神如兩把利箭,射得她心跳越來越急促。
雷女乃女乃眼眸微眯,迸出寒意。「不想當雷家的媳婦就不要當,不用當得這麼表里不一、委曲求全。」
田葳葳猛搖頭。「女乃女乃,對不起。」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女乃女乃出言趕她走了。
她連忙端走冷掉的稀飯和不合時節的皮蛋豆腐,從保溫的電鍋里再舀了一碗熱騰騰的稀飯,並且立刻再炒了一個鮮香菇。
一天的開始,痛苦的開始,侍奉著雷女乃女乃,讓她越來越心力交瘁、讓她真的不想再當雷家的孫媳婦。
吃飯時被挑剔吃相不好、走路時被嫌棄姿態不好、穿衣時被苛求不夠品味;想笑不能笑、想氣不能氣。雷女乃女乃針對她一人所定的規矩,讓她窮于應付,卻怎麼也應付不了。
豪門真的深似海,她怎麼會天真的以為,結婚後會是幸福的開始?
初來雷家,她也曾費盡心機,討好著脾氣古怪、不通人情的女乃女乃,更想跟女乃女乃建立起良好的祖孫關系。
後來她才發現,她再怎麼努力,都是徒勞無功;因為女乃女乃的挑剔,根本只是針對她一個人。
女乃女乃在兒子、孫子面前,雖然嚴厲卻不會不通人情,雖然霸道卻還是有著母愛的光輝。
她是灰姑娘,不該生活在不屬于她的世界;她是麻雀就該好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該成為受人矚目的鳳凰。
尤其在她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之後,她背負著所有的罪名,她被限制在這個沒有人味、空洞無情的豪宅里。
那個來不及成形的孩子,只在她肚子里待了短短的三個月。
她已經被打入冷宮,她為什麼還要留下來?
她為的只是舍不得離開那個名叫雷明的男人。
田葳葳無力地坐在餐桌旁,腦海里一片混亂。眼看時間已經來到七點了,她只好打起精神,匆匆地走回二樓。
好不容易伺候女乃女乃吃完早餐,她只有喘口氣的時間,又得趕赴下個戰場。
來到主臥室對面的書房,她還是深呼吸了一下,才掄拳敲起房間。
「雷明,是我。」她的聲音興奮中有著微微的酸苦。
她忍受這一切,為的只是深深愛著那個書房里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卻跟她的距離越來越遠,遠到不只跟她分房睡,甚至一天都說不上幾句話。
之前,她有幾次忘了敲門就直接進書房,結果雷明淡淡地跟她說,就算是夫妻,也該尊重兩人各自的隱私。
沒有請進的聲音,連聲應答都沒有,她嘆了口氣,轉身下樓,她連再次敲房門的勇氣都沒有。
她又來到廚房。雷明偏愛西式早餐,于是她動手烤了上司,快手快腳做好一份火腿蛋三明治。
直到听見下樓的腳步聲,她才著手煮了杯他愛喝的咖啡。
她想,在雷明的心里面,她的地位恐怕連這杯咖啡都及不上。她忽然好妒嫉手里的咖啡,它能擄獲雷明的心,能溫熱雷明的胃,而她卻什麼也得不到。
下樓的男人,一身三件式的鐵灰色西裝,襯托出他的穩重成熟,而鼻梁上的眼鏡,讓他剛毅的臉型多了幾分斯文。
「雷明。」田葳葳輕喊了聲。
「早。」雷明微啟唇形。
「早,這是你的早餐。」她將三明治和咖啡端到了雷明眼前。
「謝謝。」雷明看了她一眼,客氣中存在著淡薄。
「不客氣。」她笑得很甜美,只是,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雷明邊吃早餐,邊翻看報紙,她就這麼坐在他的對面,專注著他的表情,連他眨眼的動作,她都不想放過。
「葳葳……」雷明抬頭,放下報紙。「你在看什麼?」
「啊……」田葳葳臉上浮現出淡淡困窘。「沒什麼。」她怎麼敢說她是在看他?
他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唇角往上勾起,看不出來是高興還是生氣。
「女乃女乃說,你這兩天的下午都不在?」淡漠的口氣,他的視線又回到了報紙上。
「田園的工讀生臨時請假,我過去幫個忙。」她小心翼翼,明知道他會不開心,她還是不打算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