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 第2頁

彼以茗眨眨眼,轉過身來看著這名年約五十上下,長相仙風道骨,還算俊逸瀟灑,但留了兩撇礙眼的八字胡、架著西洋眼鏡的白面老書生。

藺亨凡笑笑的指指自己,自我介紹起來,「我乃解簽書生——」

彼以茗給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打斷他的話,「我不求簽詩,我只跟菩薩說話——」她倏地住口,小臉蛋兒立即皺成一團,沉眉垂眼的看看手上的香,再回頭看看前方的菩薩,喃喃的道︰「慘了,慘了,我忘了我說到哪兒了,難不成再重頭說一次?」

「若我沒听錯,你應該已經說了兩次,菩薩的記性很好,肯定記住了。」藺事凡模模八字胡,笑笑的又道。

「你偷听我說話?」她有些不悅。

「非也,小泵娘,而是廟中一大清早萬籟俱寂,你說出口的也只有短短的一二句,藺某是不得不听,但即使听到了,也不知道姑娘到底跟菩薩說了什麼。」

彼以茗仔細想了想,大部分的話她都是在心里跟菩薩說,他是應該沒听到什麼才是。

「那我還沒說完,可否請這位老伯——」她指指門口。

「老、老伯?」藺亨凡差點投軟了腳,他自認保養得挺好的,這個嬌俏可人,一身粉彩綢緞猶如天仙下凡的小泵娘居然稱他老伯?

彼以茗急著想跟菩薩說完心事,所以直接對藺亨凡道︰「老伯伯,我拜托你別打斷我的話,也別再打擾我,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菩薩說。」

「可是小泵娘,活菩薩在此!」他拍著自己的胸脯。

他?活菩薩?!她不悅的蹙眉,「你很煩耶!」

「本人就叫藺亨凡。」

他臉上越見尷尬,唉,他這個高人真是處在高處不勝寒啊,若不是太平日子過太久,人也顯得過于閑散,他才想活動活動筋骨,到這京城西陲的碧雲寺當解簽書生,趁機充當月老,大顯身手。

憑他的能耐,他有把握絕對能在個把月的時間內,速戰速決姑娘家們的喜事,成為史上促合動作最快的媒人公,沒想到眼前這個小泵娘居然說他很煩?

彼以茗眨眨那雙晶亮璀璨的美眸,「你就叫你很煩?」

「藺亨凡,不是你很煩。」他一字一字,口齒清晰的說給她听。

她突地笑了起來,但隨即又很虔誠的跟菩薩行三叩禮,起身將三炷香插入香爐,再雙手合十的拜了三次,這才走到藺亨凡的身邊,「藺伯伯,你認識朗飛的母親嗎?」

他搖搖頭。

見狀,她看來有些沮喪。

「怎麼了,小泵娘?」

她大大的嘆息一聲,再回頭看看菩薩,邊說邊回過頭來看著他,「我剛听到你的名字時,還以為是菩薩故意讓我遇見你,讓你給我指點迷津的。」

「怎麼說?」

「朗飛他娘就叫利靜汝啊,朗飛他爹有時就喊她‘你真魯’,意思就是有理講不清的意思,而你叫你很煩,她叫你真魯,所以——」

這麼好玩啊!個性似頑童的他頓時笑逐顏開,「所以小泵娘,你不該嘆聲連連,那代表我們兩人真的有緣。」

「是嗎?」她給了他一個不相信的眼神。

還真傷他的心,好在他這個高人的心很厚很硬,他頂了頂往下滑的西洋眼鏡,告訴顧以茗自己可是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天下奇人,不管她有任何疑難雜癥,他一定有法子可解。

「好吧,那我就姑且說說,也姑且听听你怎麼解。」

好像很勉強,他瞅著她泛起一抹苦笑。

但就是一個緣分吧,她就是有他的緣,所以在她簡單扼要的提出自己的問題後,他掐指一算,笑呵呵的對著只打算讓他話左耳進、右耳出的顧以茗道︰「破解僵局的辦法很簡單,就是‘火’字訣,而且肯定越燒越旺!」

火字訣?越燒越旺?顧以茗凝腴著一臉信心十足的他,姑且將這個法子記在心里好了……

京城的東安門大街上坐落著一棟峻宇雕牆、紅磚綠瓦的富麗宅第,兩扇朱紅大門上高高掛著「朗園」二字,而門柱兩旁高掛兩只。手工精細的山水宮燈,讓人尚未入門,便能感受到主人的品味與風雅。

而一入朗園,自然隨性的設計,園林的變化,亭台樓閣、廳堂館軒,園中山水、復廊曲橋等舉目望之皆令人贊嘆,此為朗家三代潛心于斯為皇家做燈籠的最佳環境。

朗園里的當家由第一代的主人朗大鈞傳到第二代的郎宗山,一直到第三代的朗飛,雖然至今園中景致春夏秋冬依然動人,不過,等了幾年,還是等不到幾個小娃兒的哭鬧嬉戲聲。

朗飛年已二十五,有多少閨女因等不到他的青睞而含淚坐上別家的花轎,但不管家人如何催促,急驚風遇上慢郎中,急到白頭了,他還是氣定神閑的做他的燈籠。

就以這會兒端坐在茶廳啜著茶的朗大鈞跟朗宗山來說吧,他們剛剛才去念過朗飛,要他想想終身大事,但他只嗯嗯嗯……的敷衍了事。

「朗爺爺、朗伯伯。」甫從廟里回來的顧以茗步人茶廳,緊張的擠出一個笑容朝兩位長輩點點頭後,就往後面的長廊走去。

滿頭華發的朗大鈞及兩鬢飛白的朗宗山迅速交換了一下錯愕的眸光。

這個住在隔壁,從小就掛著他家後門鑰匙的小丫頭,即便長大成了亭亭玉立的俏姑娘後,也都是從後門進來找朗飛,怎麼今兒個居然從大門進來?

說來他們對她可是抱持最大期望的,一來;她跟朗飛是青梅竹馬;二來,她借由走後門之便,進出他們朗家也有十多年了。

奈何,他們也都看得出來落花有意,流水卻無情,兩人之間沒啥戲好唱。

而顧以茗到郎園其實就像在自己的家一樣,閉著眼楮都能走,只是今兒個,她心情忐忑,就怕那個不解風情的朗飛連最後的機會都不給她……

但她剛剛去求過菩薩了,不是?

思緒間,她輕移蓮步的往涵碧樓走,過了曲橋,經過一座假山流泉,再拐過幾株老樹藤蔓枝葉交錯而成的步道,來到了酒碧樓。

涵碧樓是朗飛的住處,也是他工作的地方。

「朗飛。」

她一眼就瞧見正端坐在長椅上,神情專注的凝視著桌上一只燈籠,一筆一筆的在其上揮毫畫景的他。

她喚了他一聲,他動也沒動,其實也沒啥好奇怪的,這幾年還不都是如此,總是得喊到她嗓子啞了,他才听得到她在叫他。

她嘆了一聲,徑自走到另一邊的椅子坐下,凝睇著他俊俏的容顏。

她的視線從他那雙黑幽深邃的明眸往下移到微帶傲氣的懸膽鼻,再往下來到薄抿的唇瓣。

忍不住在心中再嘆一聲,這張俊朗懾人的容顏,她是百看不厭,但是月老跟她開玩笑嗎?他對自己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其實,身著一身淺藍大襟馬褂的朗飛在她尚未走近時,就知道她來了。

可他沒理她,基本上,他是「紅顏禍水」這句話的奉行者,因為女人多話、多事,每次找他「談心事」談的都是風花雪月、愛啊情的,耽擱了他做事的時間。

所以對姑娘家他都是來個相應不理或是視而不見。

「朗飛。」顧以茗又喚了一次,但他仍然專注的在做他的事。

不死心的,她一連喊了好幾次。

「夠了!」朗飛瞪了她一眼。

真是吵死人了!叫魂也不是這種叫法。

他終于听到她的呼喚了,她巧笑倩兮的對他一笑,「朗飛——」

他咬牙,「還叫!」

她莞爾一笑,「那我——」

「有話快說!」

對她就這麼不耐!她抿緊了唇,心中挺難過的,但能怎麼辦?他對燈籠情有獨鐘,她卻對他情有獨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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