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奎就站在花世澤身後,斂笑的濃眉大眼利如刃,瞪得裘化真渾身不自在。
她做了什麼要人瞪著自己瞧的事來著?又不是她要這個男人來救她的……啊,對了,她被救了呢。
好半晌,裘化真才啟口道︰「多謝這位爺出手相救。」雖然一陣兵荒馬亂,但她腦袋還算清楚,明白是她方才把話說得太重,逼得人家想從背後捅她一刀,她會反省,下次少說一點。
「你……真看得見鬼魂?」花世澤平靜無波地問。
他話一問出口,顏奎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是神棍啊,怎麼侯爺明明不信江湖術士,卻每每遇到江湖術士就要湊前一問?
方才明明就要上樓了,偏偏話听到一半,侯爺又折返了。
裘化真早已練就以不變應萬變的應對功夫,繼續吃著已經涼透的饅頭,反問一句。「不知閣下是——」如果沒听錯,他後頭的男人是喚他侯爺的。
一個身分如此尊貴的人,為何她竟對他有印象?
「只管回答我的問題。」男人的口吻依舊平淡。
「看得見,看不見又如何?」裘化真垂著睫,吃著饅頭配著牛肉片,哪怕已經餓慘了,可天生的好教養就是教她吃得優雅又慢條斯理。
這真是樁麻煩事!她本以為只是暫時充當神棍混口飯吃,如今卻搞得自己不當神棍都不行!明明她是憑著真本事救人,偏偏大伙就硬喊她仙姑,要不就是有人出口尋釁……她何苦把自己搞得兩面不是人?
話說她在賴家也賴得夠久了,不想當神棍就得準備離開,但要走,又該往哪去?昨兒個適巧救了個人,那人傷勢嚴重,至今未醒,怕是這幾天都走不了人,而眼前這個人……她抬眼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不禁暗嘆是個天之驕子。
別說那一身行頭,光瞧他的面相就知道他出身肯定尊貴,可惜面冷心也冷,硬生生糟蹋那張好皮相。
不過,這樣的人找上江湖術士到底是想做什麼?
一個心冷至無情的人,可不是能隨便唬騙的,一個不經意,她的下場肯定會比被拖出去的那個男人還要慘。
可是,她記得他的臉……是不是該接近他,尋回她失去的記憶?也許她還有家人,也許家里還有惦記她的人,或許多接近他,她就能找回記憶,這個想法讓她心動極了。
因為,她實在不想再當神棍了!
她明明有一把好醫術,可偏這重陽城就沒有女坐館大夫,累得她淪落成下流神棍,一想到往後得背著神棍之名度日,她就覺得委屈。
不管怎樣,換個地方總是新的開始。忖著,偷覷了男人一眼,說服自己騙完最後一回,然後換個地方重新生活。
第三章多事惹禍上身(2)
裘化真正暗自下定決心時,便听男人近乎冰冷地啟口,「到底看不看得見?」
「看得見!」她沒好氣地應了聲,順便指指他身後的顏奎。「今兒個我遇見他時,他身邊有個姑娘還托我捎話呢,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他。」
她這話說來壓根不心虛,只因她確實是看得見。如果他要求的只是這一點,那麼她就不算騙了。
花世澤眉頭微揚,身後的顏奎隨即低聲道︰「侯爺,這姑娘分明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她的話信不得。」
裘化真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我都代她捎話了,你竟然說我是招搖撞騙的神棍?」
「那好,你說,要你代為捎話的人是誰?」顏奎輕哼了聲。
裘化真張了張嘴,真是無言了。「我怎會知道她是誰?難不成我還得先問過她姓名戶籍不成?」就說嘛,何必浪費唇舌捎話,分明就是吃力不討好還惹人嫌,簡直莫名其妙了她。
「姑娘既然說不出那人是誰,這又怎能證實?」
「要是我能畫出她的面貌呢?」
「那就等姑娘畫出,便知真相。」
裘化真簡直快氣炸了,連饅頭都不吃了。「好,就等我畫出來,屆時我再看你要怎麼謝我!」
「在下等著。」顏奎撇嘴笑得尋釁。
裘化真見坐著的花世澤不再發話,索性起身。「告辭。」看來,她必須好好思索,要怎麼親近這個男人。
易水走回食堂,低聲道︰「侯爺,該歇息了。」
花世澤起身,跟著候在樓梯處的小二上樓,直到進了房才啟口,「顏奎。」
「是。」
「那位姑娘對你說了什麼?」
顏奎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正色道︰「那時我上客棧買酒菜,她適巧從我身旁走過,她說,有人要我代為捎話,一切安好,勿念。」
身旁的易水不解地揚眉,便听花世澤又問︰「什麼意思?」
「小的也不明白卻也不打算追問,因為那位姑娘尚未出現前,客棧里正對她議論紛紛,說什麼她能隔空取藥,將藥塞進犯哮喘的病患嘴里,當場藥到病除,又說什麼按了按胸口,昏厥的婦人馬上清醒……重陽城里的百姓幾乎當她是仙姑了,只差沒對她跪地膜拜,可依屬下所見,不過是神棍之輩。」
「喔?」
「侯爺方才也瞧見了,她的態度輕慢,對方才那男人所言分明是虛實摻半,明顯就是個騙徒。」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神棍,我只想知道她看不看得見鬼魂。」花世澤淡聲道。
「侯爺……」
「你倆素不相識,她卻兀自與你搭上話,非坑蒙拐騙,未貪圖你的錢財,你認為她的居心為何?」花世澤反問。
顏奎不禁怔了下,但還是不死心地道︰「也許她只是尚未找到機會下手罷了。」
「要是缺了機會,方才就是絕佳的機會,她低聲下氣都來不及了,豈會對你怒目相向?」
這話一出教顏奎頓住。這說法也通,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肯不願信了那姑娘。「侯爺,不管如何,我是不信她的,好端端的,我身邊怎會有個姑娘要她代為捎話來著?」
倒不是他天性防備,而是他莫名地排斥神棍一類的人。
「……會是顏麗麼?」靜默的空檔里,易水突地輕吐出一個人名。
驀地,顏奎一雙大眼微瞠,愣愣地看向易水。
太久沒听人道出這個名字,而他是存心忘了這名字,才不會記得深鏤在心間抹不去的痛。
房里一陣靜默,沒有人吭上一聲,突地不遠處傳來踫撞聲伴隨著細微的求救聲,顏奎尚不及反應,便見花世澤已經開門循聲而去。
「侯爺!」顏奎喊了聲,隨即跟著花世澤身後狂奔。
已經不知道有多久不曾見過侯爺如此奔跑,這是好事,可一想到是為了那個假仙姑,他心里就是不舒坦。
侯爺向來就不是個好事之人,當年也正因為如此錯過解救柳九的時機,從此耿耿于懷,如今不過是一丁點細微的聲響,便教他不假思索而去。
與他並肩而行的易水睨了他一眼。「難道你不知道侯爺一直想再見柳九姑娘一面,一如你很想再見顏麗一面?」
顏奎不由得停下腳步,半晌難以回神。顏麗,他的七妹,唯一的同母妹妹,從小體弱,是他捧在掌心里疼惜著的。若不是柳九醫術高超,若不是柳九能一直延著小七的一口氣,他對柳九一點好感皆無。
那年,柳九被淹死在宮中湖泊,同年,因無人為小七施針,小七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而他沒能趕上見最後一面,咽下了悔恨,之後如往常度日,但誰都不知每當他一人獨處,他就憶起小七那總是蒼白卻又溫柔的笑臉。
而她卻說,有個姑娘要她代為捎話,說一切安好,勿念……
難道那個假仙姑真能看見什麼?
二樓離樓梯口最遠的一間房,里頭一片狼籍,桌倒櫃翻,地上還有著一灘灘怵目驚心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