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歡天喜地、喜氣洋洋之中,夏依寧忽然覺得眼前的宣景煜有些陌生,他沒有將眼光投向她,而是繼續與其它家人說笑,說自己回來之前已先去了一趟京城,除了面見陵王,交代了商船翻覆之事,也去探望了韓意希和宣景揚,又帶回來宣靜霞懷了第三胎的消息。
夏依寧覺得不對勁,他為什麼沒有過來緊緊將她擁入懷里?就算他在眾目暌暌之下這麼做,也是情理之中,這里都是家人,她們肯定能體會他們久別重逢的喜悅,不會取笑的。
可是他沒有朝她走來,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她只好壓抑住激動的心情坐下來,與他們一同喝茶。
他說得很簡單,船翻了,他不知道自己漂流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來後,不知身在何方,不知道自己是誰,他失去了記憶,全賴某個小鎮上好心的漁民人家收留了他,直到他慢慢恢復了記憶,他們還借他盤纏,讓他能夠回來寧州。
宣老夫人听得驚呼連連,「萬一一直想不起來可怎麼辦?那豈不是永遠都不能回來了?我們會以為你已遭遇不測,哪里想得到你是失了記憶。」
宣靜宸抿嘴一笑。「祖母,哥哥吉人天相,今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依我看啊,咱們宣家以後只會更好。」
宣老夫人笑得闔不攏嘴。「你說的對,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都是祖先保佑,景煜,待會兒洗漱後可得去祠堂給祖先們上香,還要告訴你祖父和你爹你回來了,想來這些日子我們幾個女人家在祠堂前哭得多了,他們在天上都不得安寧了。」
宣景煜自是應承,「孫兒明白。」
常喜把齊哥兒抱出來了,他像才睡醒,呆呆的,宣景煜抱過去,叫他喊爹,他便喊爹,倒是听話乖巧。
宣景煜露出笑容。「真是長大了許多,竟然會說話了。」
又敘了一會兒,陸氏體恤兒子才歷劫歸來,要他快回房休息,隨即去吩咐廚房炖些補身子的湯,還叫來大總管,府里上下都賞一兩銀子,她明日起還要去這陣子所有參拜過的寺廟還願。
因為男主人的歸來,府里重新有了生機,夏依寧跟在宣景煜後頭回到聚雲軒,孩子由女乃娘帶去睡了,丫鬟知道他們夫妻久別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帶上了門便都退下了。
夏依寧覺得他的態度有說不出的怪異,眼眸帶著不容錯認的冷淡和疏離,這使她心里沉甸甸的,可她又不知道從何間起,心想可能是因為他太累才會如此,她溫柔地說道︰「我叫人備熱水,你先沐浴……」
她想伺候他更衣,他卻一拂衣袖不讓她踫,轉身冷漠的看著她,俊朗的臉龐如大理石般堅硬,眸子如同古井般幽暗。
「你是誰?」
三個字卻夾帶著雷霆之力,她一愣,詫異地道︰「我、我是依寧啊,你不是都想起來了嗎?」
宣景煜的眼神依然冷謹,嘴角逸出一絲冷笑。「我從未失憶過,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事,很多我應該知道的事。」
一瞬間,他如同換了個人似的,她微怔,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可卻不安極了。
「還要裝傻?」他死死盯著她。「你究竟是什麼人?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戲這麼久,甚至還做了我孩兒的娘親,你把我們一家騙得團團轉,把我玩弄在掌心,若不是我想起了前世的一切,你還要作戲到何時?」
忽然之間,她好像連呼吸都沒有了,只是寶在那里看著他,除了渾身僵硬,不知要做何反應。
「很意外我想起來了?」宣景煜冷笑了一下,諷刺道︰「若我沒想起來,你想要騙我多久?一直到我死,都還把你當福星感激?」
她真是慌了,睜大了眼楮。「不是,不是的……」
他眉頭一蹙。「先告訴我,你是誰,若有半句虛言,我絕不饒你!」
他面上是過去少有的威嚴,也不知道哪來的風,吹得她身上陣陣的涼,卻發了一身的汗,如罪人似的在他面前僵立著,過了好一會兒,她顫抖著嗓音道︰「我是寧兒……」
宣景煜冷冽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寧兒?夏依嬛身邊的那個寧兒?」
淚水涌出眼眶,她咬了咬嘴唇,點頭。
他的眸色轉為深沉。「所以你才會什麼都知曉。」
他是在落海之後,腦子受到強烈杠擊,這才想起了一切。
當他想起了前世的種種,他恨不得立刻回來殺了千允懷,殺了夏依嬛,可夏依嬛已經死了,如今的千允懷也沒有讓他動手的價值,他的仇可以說還沒有報,也可說已經報了,然後,他想到了奇怪之處,彷佛有只手在推著宣家走到如今的大富大貴之路,那個從中推進一切的人就是她——夏依寧,他的賢妻,可前世並沒有這個人。
他越是拼湊記憶,脈絡越是清晰,從她代替靜宸受傷,到梨山救景揚,撮合靜霞和陵王,叫他疏遠千允懷,又促成靜宸和韓意希的親事,這一切的一切,很難讓他相信只是巧合。
現在她親口承認了,她是夏依嬛的心月復丫鬟寧兒,他覺得毛骨悚然,他毫不知情,對她推心置月復,還愛上了她,與她生了孩子……
宣景煜瞪著她。「你為何要嫁給我?為何要潛伏在我身邊?你有何目的?」
見他眸光好似利劍般刺過來,她的心如被擰絞,猛地泛著疼。
為什麼到他身邊來?不就是因為愛他嗎,他為何會如此問?難道他是懷疑她的愛不成?可是此時的氛圍和他的怒氣,要她說出因為她愛他,她又說不出口。
她垂下眼眸,雙肩微縮,低低地道︰「我也不是有意的,我重生成夏家的庶女,事情就變成這樣了。」說完,她便緊緊抿住了唇。
她的回答讓宣景煜的怒火更為熾烈。「你是要我相信你來我身邊是無心之舉?」
她真不會應付如此怒氣蒸騰的他,急得都快哭了。
怎麼會是無心之舉,她是因為愛他才會來他身邊的,這種話為什麼要她說出來,他真的不知道嗎?
「不管你有什麼目的,如今我知道你的真實身分了,就不會讓你得逞!」他壓住心底的浮躁,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說道︰「你休想加害我宣家一絲一毫,為免祖母和母親發現,我暫時不會處置你,你最好老實安分的待著,若還想使什麼詭計,我定不饒你!」
他的眸子清冷如霜,從她身邊走過,眼角也不掃她一下,好似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過。
他一走,她的淚就落了下來,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冰窖里,語凝喉間。
我什麼目的都沒有,我只是,愛你……
第十九章 新人迎進門(1)
所有人都發現了宣景煜的轉變,從前他和夏依寧如膠似漆,如今卻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且他不再踏入聚雲軒一步,平日就睡在書房里。
陸氏和宣靜宸私下問過夏依寧,她只道他失蹤的那段日子都是自己睡的,如今與她同房,頗不適應,夜里常輾轉反側,因此暫時搬到書房,過陣子調適過來便會好了,要她們不必擔心,陸氏和宣靜宸听了便放心了,並未多想。
可是之後宣景煜開始夜不歸營,雖然會派小廝回來交代一聲,但他外宿的時候越來越多了,外頭漸漸有了傳言,說宣家少主迷上「百月樓」的頭牌清信,還說他要為對方贖身。
宣老夫人常在外面打葉子牌,少不得東家長西家短,也听到流言了,回來說道︰「家里只有齊哥兒一個孩子太少了,多納幾個姨娘也沒什麼,何況又是個清倌,若是景煜真喜歡,那也是好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