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蘭色氛氳 第13頁

櫻冢小夜子微微一愣,但她終究冰雪聰明,霎時已了解老婦人所指何事,臉上不由得泛起淡淡紅暈。「小夜子明白。」

老婦人這才揮揮手,示意她離開。

等櫻冢小夜子走後,原本健朗的老夫人突然吁出一口長氣,神情頓時委靡許多——

「老夫人,您的藥。」冬之左衛門不知何時來到門外,輕輕拉開紙門一角,將一杯清水與藥品推了進來。

「這個時候你不是該與織真比劍嗎?」老婦人嘆口氣,就著清水將藥丸吞下。

「寒澤少爺的劍道原本便極為高明,只不過生疏了幾年,經過這段時間的比試已足以與左衛門打成平手,左衛門沒能再幫上什麼忙了。今天起改由秋之左衛門輔助少爺學習。」

「是這樣嗎……」老婦人輕輕地揉揉胸口,不多時又吁了口氣。「小冬,你這孩子也真有孝心。」

冬之左衛門在屋外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僵!

老夫人會這麼說自然是看出她對寒澤織真的威懾了。原本她可以繼續陪他練劍,能多看他幾眼也是很值得高興的事,現在她卻舍下這機會不要,回來守在老夫人身邊,當然是很有孝心了。

冬之左衛門不知如何反應,只能低頭不語,心里卻十分欽佩老夫人靈巧的心思。原以為自己已藏得神不知鬼不覺,哪知道卻還是瞞不過老夫人那雙玲瓏眼!

老夫人只是澀澀一笑︰「傻孩子,你自小苞在我身邊,比起小夜子還要親近幾分,你那些小心眼我又怎會看不出來?只可惜……唉……」

只可惜她與寒澤織真身份懸殊,這是她早已知道的,又怎敢痴心妄想?時代的確是變了,便有些分際卻是不能打破,也無法逾越的。

「小冬,你看那莫蕪薏如何?」

冬之左衛門輕輕回答︰「人品極好,若不是短命了些,又跟過姬月少爺,應該會是寒澤少爺擇妻的不二人選。」

「我也這麼想,只不過織真那孩子心眼死得很……」老婦人長長一嘆,終究沒說下去。「你退下吧,我沒事了。」

冬之左衛門猶豫了幾秒鐘。

「不要緊了,退下吧。」

「是。」

老婦人倚著和式桌,臉色依然蒼白。

持著自己已藏不住顫抖的手,她忍不住憂心嘆息……

她的大限已到啊!只是不把這些孩子們調理好,這家族恐怕免不了要掀起一場戰事了……她還有多少時間呢?唉……老天爺啊!請再多給她一些時間吧!

她知道會受到排擠阻撓,但沒想到這種日子會如此難熬!每天短短四個鐘頭過下來,竟有如四天那樣漫長……

她在美術館里得不到任何想要的資料,典藏資料室總是有人正在使用,需要查閱的資料總是有人先借走了,想看的幻燈片不是保養中,就是權限不足,不準觀看,甚至聯想借用工具也辦不到!

原本,美術館中還是有些熱心的學長學姐願意給她幫助,但從第二天開始,她突然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怕瘟疫,仿佛連從她身邊走過都會招致天怒似的,誰都避她避得遠遠的,深恐惹禍上身。

她沮喪得想哭!這樣的待遇又豈是她這一生曾經歷過的?

一直待在教授身邊的兩個助理原木跟百合子終于受不了了。

起先反應最激烈的原木竟不聲不響地投靠了館方,突然成了主管級人物。

而百合子今天遞出了辭呈,走的時候眼角噙著淚對教授說︰「對不起……我不能賭上一生的前途……」

脆弱而禁不起考驗的人心啊,古今皆然!

現在只剩她與教授了。老教授嘴上不說,但從他急遽蒼老憔悴的容顏,她知道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有多大!

堂堂一代宗師,竟在轉眼間被人棄如敝履!這感覺誰承受得起呢?

忍了好久,只是似乎已經忍無可忍,坐在旅館前的小鮑園里,她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

忍得住哽咽,卻忍不住身體劇烈顫抖——她好想放棄算了!

放棄吧!何必為了自己而牽連那麼多人呢?

尊嚴,是活人才需要爭取的,她這行將就木的人,還爭什麼?也許明天,她連一口氣也爭不過命運,屆時又當如何?

「別哭……」

手帕送到她面前,淚眼迷蒙中,她看到寒澤織真,渾身髒兮兮的,還穿著侍應生髒兮兮的制服。

低著頭,還想假裝堅強,只是無論如何辦不到!愈是想忍,淚水愈是滂沱……

寒澤沉默地坐在她身邊,輕輕地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靠在他身上。

排山倒海而來的委屈、沮喪,所有偽裝的堅強、豁達,終是全然崩潰!

她緊緊握手成拳,撐住自己破碎的嗚咽,但怎麼也忘不了美術館里那些人的眼神,閃躲的、冷漠的、空白的、鄙笑的……人啊!為何總要互相傷害?那些眼神的殺傷力,竟比任何嘲弄都要更加傷人!

寒澤織真輕輕地擁住她,一股強烈的保護欲油然而生。他真想狠狠地痛毆那些膽敢傷害她的人,更恨自己竟如此無能,竟無法保護她不受其他人的惡意傷害!

破碎的哭泣揪疼了他的心,教他無所適從,教他痛楚難當!

整整過了十分鐘吧,她終于將那些不滿的情緒全部宣泄完畢,空蕩蕩的心突然覺得有些羞澀。

她緩緩離開他的肩,很不自在地低著頭拭淚。拙于言辭的寒澤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只是經過這一哭,兩人之間卻仿佛建立起某種奇特的親密感。

他有些手足無措,過了好半晌,才吶吶地問︰「好一點了嗎?」

「嗯……」坐在小鮑園冰涼的木頭椅子上,涼涼的空氣吹干她的淚,思緒終于清明。莫蕪薏勉強笑了笑︰「對不起……我真沒用……」

「別這麼說。」他悶悶地,雖然不很確定到底發生何事,但卻很能想像小夜子的手段。「如果你不開心,美術館的工作可以考慮放棄……」

「不,我不能留下教授一個人承擔苦果。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必須自己去面對它。」

這答案不需要她說,他早能猜到。寒澤嘆息一聲,注視著莫蕪薏的眼,不由得懷疑為何在這樣脆弱的外表下,卻能藏著這樣堅強的靈魂?

「你不必為我擔心,哭過之後我覺得好多了。」她也嘆口氣,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我只是不適應這種情況……」

「你沒必要適應。」他帶著些許忿怒打斷她︰「是小夜子做得太過分!」

「這是我跟她之間的戰爭,我不希望你介入。」莫蕪薏說道。「我說過我不需要保護。」

但他卻不能阻止自己!

寒澤織真沉默不語。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做法到底對不對了?依舊目前的情況,他要到何時才有能力保護自己所愛的人?如果太祖母要他證明一年、兩年呢?屆時蕪薏已經被小夜子整成什麼樣子?或者她受不了折磨,再度回到姬月的身邊——

想到種種可能性,他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他連一天也過不下去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夜子將蕪薏逼回姬月身邊!

「Moore……」

寒澤織真與莫蕪薏同時抬頭,姬月良將不知何時靠近,他們竟一無所覺。

姬月冷冷地睨了寒澤一眼,隨即走到莫蕪薏身邊︰「對不起,我不知道發生了那麼多事,你為什麼不跟我聯絡?可知道我有多擔心?」

他臉上的憂慮看起來是那麼真實,沒有絲毫偽裝。

她也相信他的確擔心她,但望著過去愛人那張俊美高貴的臉,莫蕪薏卻只是搖搖頭,平靜地回答︰「沒有必要。」

「Moore,我知道你恨我。」姬月嘆息著開口︰「是我對不起你,但我有苦衷,而且我心里愛的始終只有你一個而已,難道你不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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