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像李老夫人這個年歲的老人最是保重身體,老人腸胃原本就虛弱,她偏又服食過量巴豆,身體于是一下子便垮了,在紫雲觀將養了幾日卻始終不見好轉,李老夫人一行于是急匆匆地趕回京城去了。
只可惜,在勉強拖延了三五日後,李老夫人到底還是就此撒手而去。
恣意妄為了一輩子的李老夫人,恐怕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最終會命喪在一包巴豆粉上。
鎮遠侯府全府縞素,換孝衣,閉門守孝。
有好事者,打探到李老夫人過世的前因後果,立時便熱心地當笑話散播了出去。
人人都說這才真是害人不成反害己,與此同時,李玉蓉這個鎮遠侯府的庶長女名聲也一下就跌落谷底。
不顧自家祖母年事已高,敢讓她服用巴豆以坑人,鎮遠侯府這位庶長女真可謂自找死路,很是繼承了李老夫人的衣缽,果然不愧是其一手帶大的心愛孫女。
從始至終,李老夫人便是為李玉蓉著想,受她慫恿,甚至茶中所下巴豆粉加倍也是出自李玉蓉的授意,可惜事與願違,事情發展月兌離她的預料,最終導致了李老夫人就此一命嗚呼,她也由此失去了自己在鎮遠侯府最大的倚仗。
倚仗沒有了,身上又多了孝,議親之事徹底涼了,等她出孝之後,會是何等光景,李玉蓉完全不敢想像。
嫡母不喜自己,甚至可以說是厭惡至極;父親近些年對姨娘越發淡了,對自己的婚事也毫不關心;姨娘倒是有心,可她那個尷尬的身分不但于事無補,還給她扯了不少後腿。
每思及此,李玉蓉就忍不住悲從中來,在祖母靈堂上哭成了個淚人,只可惜除了收到一些冷眼嘲諷之外,什麼都沒有。
丁翠英安靜地跪在靈堂上,臉上無哀戚之色,眼中無淚,只有冷漠。
想害她女兒,卻禍延自身,對這樣的婆婆她生不出一星半點的哀思來,若非時機地點不對,她甚至想拍手大笑,再說上一句「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李懷、李闊兄弟跟母親的想法差不多,全程面無表情,亦無淚意,至于侯府的其他庶女,雖有哀傷,但沒有一個像李玉蓉那般真切地悲痛,恍若天塌地陷一般。
庶女們都覺得,李玉蓉不傷心才不正常,才是不孝,畢竟滿府孫輩兒,祖母疼的由始至終便只有一個李玉蓉罷了,其他人不過有吃有穿,待遇有時還比不上別府的一個得寵丫鬟。
嫡母和她所生的兩個嫡子根本不像與她們生活在一處,這些年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
鎮遠侯府的庶女們心里苦,可卻無處可訴,她們在祖母的靈堂之上灑淚,與其說是哀思祖母,不如說是在悲憫自身。
眼見著一年大似一年,親事卻全無著落,嫁妝更是無從談起,怎能不傷悲呢?
誰還不知道自家是個什麼境況嗎?家中資產早就被父親敗光了,日常開銷甚至全靠他腆著臉到嫡母面前去討,兩個嫡出兄弟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才有的,說出去都沒臉見人。
可自打嫡母生下嫡次子後,基本上就不肯再見父親,于是這些年她們生活得越發困苦。
她們不是沒想過去嫡母面前裝乖賣好,可嫡母一點兒機會都沒有給過她們。
想想也是,她們尚且能生活在自家姨娘身邊,可嫡姊卻自小便養在庵堂,在那種清苦的地方一待便是十幾年。身為母親,嫡母如何能看她們這些庶女順眼,沒有折磨她們已經是她宅心仁厚了。
「哭什麼哭,听得人心煩。」
鎮遠侯李業被庶長女的哭聲鬧得煩心,忍不住吼了出來,這下靈堂上原本便稀稀落落的哭聲戛然而止,果然耳根一下便清靜了下來。
其余庶女和她們的姨娘們個個噤若寒蟬,將自己的身子越發往角落縮去,硬生生跟貴妾小江氏和她的女兒李玉蓉劃分得涇渭分明。
對此,丁翠英只是譏諷地揚了下嘴角。
李業一臉陰沉地看著庶長女,「你也有臉在這兒哭?要不是你,你祖母會死嗎?」
李玉蓉縮在母親懷中不敢抬頭,小江氏想往李素月身上扯,但在張口的瞬間又把話咽了回去,姑母已經不在了,侯爺對她們母女也不如以往,再直接當面攀扯李素月只會惹來夫人母子三人的仇視,得不償失。
「喪門星。」李業對庶長女吐出了這三個字。
李玉蓉身體一顫,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卻咬緊了牙關不敢再哭出半聲。
「侯爺怎麼可以如此說蓉姐兒,這要是傳出去,她可如何是好?」小江氏無聲抹起淚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李業卻是冷嗤一聲,「難不成她如今的名聲便好听了不成?無事生非的蠢貨。」原本可以相安無事,偏偏自作聰明去招惹別人,如今偷雞不著蝕把米。
不過,如此也好,母親過世,她的私房銀子他就可以拿來用,輕松些日子。
李玉蓉跟母親一起默默抹淚,卻也無從辯解,這次的事確實是她一時想得簡單了,但祖母身體一向康健,又有誰能想到不過小小一包巴豆粉就讓她老人家魂歸離恨天。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最讓李玉蓉心中意難平的是,明明已經是一個身無長物的窮酸道姑,可嫡妹的架子端得比她這個侯府姑娘還高,對她的鄙視嘲諷毫不掩飾。
站到對方面前,即使對方什麼都不說,她都覺得自己生生在氣勢上被壓了一頭。
憑什麼?嫡母無論從人才還是相貌樣樣都比不過姨娘,不過就是仗著娘家有力,嫁妝豐厚才成了正室,若不是姨娘當年嫁妝太薄,她才應該是鎮遠侯府的嫡長女,而不是如今這樣身分尷尬的庶長女。
如果不是後來姨娘壞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但凡有一子傍身,也輪不到嫡母生出嫡子來。
每憶及此,李玉蓉心中都是恨極。
「祖母過世,妹妹卻連面都不露,這是不是不太好?」心中過多的嫉妒戾氣讓李玉蓉沒能一直保持沉默下去。
李業還沒來得及開口,丁翠英已經搶在丈夫之前出了聲,「她都已經是無父無母無家的出家人了,府里的事還跟她有什麼關系?既然沒有關系,出現做什麼?到時怕不是要被人再說句惺惺作態了。」
李玉蓉咬著下唇,不敢接話。
「蠢貨。」李業送給庶長女兩字評價,但轉過頭來,李業還是對妻子說道︰「可有往紫雲觀中送信?」
「沒有。」丁翠英回答得很干脆。
「為什麼不送?」
丁翠英拿起一疊紙錢往火盆里添,一邊用鐵筷翻著紙讓它們燒透,一邊面無表情地道︰「沒臉送,而且她已經出家了。」
李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的,他們都沒臉,當年的事誰心里都明鏡兒似的,那就是個由頭,可李素月卻是真真切切的在庵堂里生活了十幾年,如今或許是對父母親情失望透了吧,干脆直接出了家。
丁翠英說的也是心底話,她是真的沒臉再面對女兒,這麼多年她虧欠女兒太多。
這次婆婆去紫雲觀的事,她事前竟毫不知情,事後還是婆婆抱病回府才知原委。
月兒出家是對的,這府里又有誰對她真的上心呢?
別人打上門去,他們這些血脈至親卻一無所知,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她自己面對,如今對她懷著惡意的人過世了,他們哪來的臉給她送一封報喪的信?
雖然沒有人送信,但李素月還是在幾天後從來紫雲觀進香的香客嘴里听到了這件事。
她也不過就是在三清殿前多上了一炷香罷了,逝者已矣,事兒翻過了,除此之外,她也不會再為對方做什麼,她從來不被他們期待,她也不會對他們有什麼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