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早,嚴賴春就打電話把孫子臭罵了一頓,「你們都不下來,是要我這老太婆去看你們嗎?!」
奇怪,女乃女乃今天很火爆,感覺心情不太好,嚴亮臣想。
其實是最近嚴賴春參加太多活動,突然有感自己年事已高,在這世界的時間不多,和親人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了,加上最近有點腰酸背痛,所以特別感慨。
「馬上下去看您!」嚴亮臣覺得事態有點嚴重,立刻承諾。「你不要隨口說說,要說到做到。」
「我說到做到。」
「不是很忙?」
「再忙也要陪您吃頓飯。」
「這詞怎麼好像在那里听過?」
「就廣告詞啊。」
語句換一換很通用,但好像他一說要南下看女乃女乃,女乃女乃的心情就又變好了?
「女乃女乃,您是在撒嬌嗎?」
「撒什麼嬌,是在教育你要懂得孝順。」
嚴亮臣只能苦笑,心想著那話更該跟他爸媽說才對,「要我替您教訓教訓您兒子媳婦嗎?」
「叫他們一起下來,再不下來,就都不要下來了!」
慈禧太後發飆了,「好、好,我一定轉告,還有要指名誰嗎?」
「記得把所有人都叫來,記得,是所有人。」
所有人的意思是,嚴家上上下下四口,外加林家全家四口,然後現在還得多上一個程凱文,這樣。
「女乃女乃是在忌妒我們上次去宜蘭野餐嗎?」這樣的數字,就跟上次去宜蘭差不多,但還多了林之筠的哥哥,感覺有點勞師勛眾,他收斂笑意,有點不安,「女乃女乃,您還好吧?是不是人不舒服?」
「我生病你們才要來看我嗎?」
「當然不是啊——是女乃女乃今天……很不對勁。」
其實就是想念,但講不出口,嚴賴春也很要面子的。「好啦,你們想來就來,不來就算了。」
「馬上就去!」
「隨便你們。」
嚴賴春講完就把電話掛掉,然後轉頭問一旁的管家,「阿桃,我很不對勁嗎?」
「老夫人,您干麼不干脆跟少爺說您就是想念他們,希望他們來看您,這樣就好了嘛!」
嚴賴春扁著嘴說︰「我才不要,那樣多丟臉!是我自己說要搬回南部住,如果我現在又說我想他們,他們一定會在心里笑話我。」
「您想太多了,先生和少爺他們都很孝順,只是平常太忙了,不是不在乎您。」管家阿桃在嚴家待超過三十年,是從年輕就伺候嚴賴春到成為現在的老管家,所以把嚴賴春的性子模得一清二楚。
「算了,你也跟著他們一鼻孔出氣,我要去老人會找我的老同伴了。」
讓大家全部南下其實是有用意的,但她不想先說明原因,只好耍賴以達到她的目的。
一行人浩浩蕩蕩十一人,三部車,說出發就出發,因為嚴亮臣把事情講得很嚴重,大家都不敢輕忽,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
中午他們就抵達台南,一部接著一部車開進嚴家老宅,管家阿桃見大家都到了,就飛快地跑去老人會告知嚴賴春。
但嚴賴春故意不回家,讓大家在家干等。
「我們去找女乃女乃吧。」嚴亮臣拉著林之筠出門。
他們抵達老人活動中心時,大家正在唱卡拉OK,嚴賴春拿著麥.克風,大聲唱著《燒肉粽》。
每個老人都很投入,有的還隨歌起舞。
一曲結束,掌聲之後,有人突然拿著麥克風高喊,「來了!來了!老夫人的高富帥孫子和白富美孫媳婦來了!」
還真跟得上潮流啊,這群年紀都六七十歲以上的老阿公和老阿嬤,竟然也知道什麼是高富帥和白富美,真不簡單。
不過這應該歸功于嚴賴春女乃女乃,她提供了老人再學習的機會,很多語詞他們都是從網絡上學來的。
「大家好。」兩人尷尬的向眾人點頭,並默默走到嚴賴春身旁,低聲說︰「女乃女乃,大家都在等您回家吃飯。」
「等等。」
「喔。」
老人們的聚會每次都這樣嗎?一玩起來就忘了時間,大家都不用吃飯的嗎?嚴亮臣才在想,就有人高喊,「散會了,統統回去吃飯吧!」
就這樣,老人們一哄而散,嚴賴春這才緩緩站起來,「大家都來了嗎?」
「是啊。」
「全部?」
「當然是全部。」
嚴賴春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並叫喚坐在一個角落、吹著樂器的老爺爺,「老何,跟我一起回家吃飯吧,順便跟大家解說一下那個預辦個人告別式的事情。」
蚌人告別式……為何要去他們家解說那個?!
嚴亮臣很是吃驚,擔憂全寫在臉上,嚴賴春看了,敲他的頭一記,「想哪里去了,只是有事情要跟你們說而已,不用那麼緊張。」
能不緊張嗎?人都活得好好的,沒事討論啥個人告別式Z
「現在很流行生前就訂好契約。」她有這個想法很久了。
老人會里有一人的兒子是開禮儀公司的,常會找她去替往生者誦經,還說現在對死亡的觀念已經有所改變,不會認為生前做好過世的準備是不吉利的事,反而有不少人會和禮儀公司簽約,把身後事交代清楚,等往生了再由禮儀公司和家屬依合約執行。
是女乃女乃太先進了,還是他們太落伍了?光听到個人告別式,嚴亮臣和林之筠的心就酸酸的。
目前,他們是沒辦法接受家人從他們身邊離去的,所以連談都不想談。
「女乃女乃,別鬧了!」嚴亮臣難得對女乃女乃板起臉孔。
之後一整個下午,嚴亮臣都待在庭院的大樹下,啥也不做,一句話也不說,就算有人來找他談,他也理都不理。
那個兒子開禮儀公司的何爺爺因為嚴亮臣生氣了,暫時沒信多做解說,吃了飯就離開了。
但到了傍晚,他又出現,而且是專門來找嚴亮臣。
「年輕人,你覺得生命禮儀是什麼?」
嚴亮臣沉默不語。
「你可能會覺得人活著,卻談生命禮儀的合約是不吉利,但事實上並不是那樣。」
何爺爺不管他講不講話,又繼續說︰「以前老一輩的習俗是,人死了,要給死者一個風風光光的葬禮,可是這些人死了,卻沒有選擇自己想要的葬禮儀式的權力,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公平嗎?
「死者也是有尊嚴的,是需要被尊重的,所以禮儀公司便推出了這種生前契約,在人還活著的時候,先和禮儀公司簽訂合約,依照自己的喜好,挑選想要的葬禮儀式,你不覺得這樣就算死了,也會很有尊嚴嗎?」
听著,嚴亮臣似乎不再那麼排斥了。「您的意思是說,女乃女乃有她自己想要的儀式?」
「當然,在老人會里面的老人,每個都有自己想要的葬禮儀式,包括我自己。」何爺爺笑著說,彷佛早已經看淡了生死。
如此簡單,卻如此不容易。
嚴亮臣听著,心里微酸。
山姆拿刀抵著他的背時,他其實就已經在生死之間徘徊,但有關自己親人,要接受不是那麼容易。
「我很愛女乃女乃,所以不太能接受事先討論這些事情。」
「我知道,但就是因為你愛你女乃女乃,更該尊重她的選擇與決定,不是嗎?難道你不希望你女乃女乃開心?」
「我當然希望。」
「你女乃女乃也一樣希望你們開心,她說她知道很多事情遲早都會來到,她不希望她離開的時候,親人們哭成一團,希望大家笑著送她離開,所以她選擇了熱鬧的喪葬儀式,她想以自己喜歡的方式被送走,她是這樣說的。」
明明只是討論,嚴亮臣卻紅了眼眶。
「年輕人,愛就是順著所愛人的心意,我想你會了解我這話的意思的。」他了解,他的理智能理解,但心理上還沒辦法那麼快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