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他不由得顫栗不已,他甚至開始絕望地相信他和奼月永遠破除不了璇璣娘娘的謎咒,他此生將永無止盡地嘗著擁有和失去的煎熬,而奼月生生世世將飽受血咒的痛苦折磨。
他無法可想,無計可施,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奼月,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月圓之夜,他捧住她冰涼的手輕貼在前額,痛苦地低喃。
何茉雅回答不了他。
她慢慢地長大,十六歲已是發育完全的少女,但她的臉色卻永遠如雪一般蒼白,身體也漸漸地消瘦虛弱。
又一個月圓之夜,他隱身來到她的床前,無助地凝視她蒼白的病容。這一夜她因為發高燒的緣故,婢女徹夜在她身旁守候照料。
「紅兒,今天是月圓之夜嗎?」何茉雅抬起眸,問著坐在床沿捧著湯藥輕輕吹涼的婢女。
紅兒側頭地想了想,又扳指算了算,這才笑道︰「是啊,今日是十五月圓,小姐記得可真清楚。」
何茉雅微微一笑。
「那是因為月圓之夜我的身子總會感到特別輕松、特別舒服,月圓之夜我總可以睡得特別香。」
「是嗎?」紅兒困惑地一怔。
「是啊。」何茉雅的眼瞳迷離飄渺。「一定是上天垂憐,月圓之夜總有天神會來治我的病。」
隱身在床帳旁的零厲怔愕住。她說的是他嗎?
「天神?」紅兒呆呆地眨眼。「小姐怎麼知道有天神來治小姐的病?」
「我知道。」何茉雅微笑頷首。「我總在夢里見到他,不,好像又不是夢,反正只要是月圓之夜就能見到他。」那高大的人影疑幻疑真。「他目光如電,高大威武,宛若天神。」
零厲的心跳強烈地撞擊著胸腔。他總是等她入睡後才出現,從來不曾在她清醒時現身過,她竟能看得見他?
「天神若每回月圓之夜都來治小姐的病,怎麼到如今還沒把小姐的病傍治好呀?」紅兒直截了當地戳穿她的妄想。
「你不信我的話?」何茉雅一心急,呼息便急促了起來。
「小姐別急,奴婢信、奴婢信!」紅兒嚇得連忙拍撫她的背。
「我原也以為只是夢,但後來發現並不是夢。」何茉雅低喘著,堅定地說道︰「他握過我的手,他的手是溫熱的,是真實的。」
「小姐,你可別嚇我呀!」紅兒害怕極了,不安地左右張望。她才不信什麼天神不天神的,可別是妖魔精怪作祟才好!
「害怕什麼?他是天神,不會害我的。」何茉雅淡淡鎖眉。
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夢見天神,她常常病得迷迷糊糊的,從小到大身體虛弱,哪里也去不了,每日三餐,晨昏定省,都只能待在她的閨房里,偶爾身體健壯些時還能去花園看看花、曬曬日陽,但大多數時間都只能躺在床上,她是這間閨房的囚犯。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夢見了天神,似乎清醒著,又仿佛在夢中,他有雙很大的手,當他修長的手指點著她的眉心時,會有一股清靈沁涼的氣注入她的體內,涌入她全身各處,令她感到無比輕松舒暢,只要夢見天神的那夜,她總會睡得特別舒服香甜,身體好似輕盈得可以飛起來。
她開始期待每天都能夢見天神,但天神久久才會入夢一次,她便開始計算多久才能夢他一回,漸漸地,她發現天神入夢的時間很規律,只要是每個月的月圓之夜,他就一定會入夢來。
直到有一夜,在似醒非醒、似夢非夢間,她看見天神走出她的夢,跪在她的床前,用他的雙手緊緊將她的小手包覆住,他低著頭,濃眉深鎖,在淡淡的月光下,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看見他黑緞般的發中夾雜著黃褐色的發絲,他是那麼的高大,但她卻不感到害怕,反而在他高大的陰影下覺得很安心。
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天神的事,為了感覺他是真實的存在,她開始學會了偷睡假寐,她發現他總在月圓之夜悄悄地來,天明以前悄悄地離去,來了以後總是靜靜佇立在她床前凝望她,有時輕撫她的發、她的臉頰,有時緊握她的手,那一份溫柔幾乎將她化開,幾年的光陰里,天神成為她除了家人以外最熟悉的人。
「小姐整日病昏昏,說不定看見幻覺呢。」紅兒小聲安慰她。
「你不信就算了。」這是她這麼多年來頭一次願意提起心中的秘密,紅兒相不相信她並不是那麼介意,她只是想說出來,好像這樣就會成為事實。
她緩緩把視線移向雕花窗,看見明月如銀盤高懸,她蒼白的唇角浮起一抹淺淺的笑。
好美的月,今夜天神一定會再來。
「小姐,你都已經悶出一身汗了,奴婢先替小姐擦擦身,換上干淨衣裳,小姐好好睡一覺,明天或許就退燒了。」紅兒已經很習慣服侍她了,立即手腳俐落地準備替她更衣擦身。
「等等……」何茉雅有些羞澀地拉緊衣襟。「把床帳放下來。」
紅兒呆了呆。「屋里就只有奴婢和小姐兩個人,又沒有旁人,把帳子放下來,奴婢得爬到床上去才能替小姐更衣,擦身可就更麻煩了!」放下帳子礙手礙腳的,怎麼做事呀?
「你把帳子放下來就是了,別那麼多話。」萬一天神忽然出現,撞見了她的果身怎麼辦?光這麼想,她的臉頰就發熱起來。
「小姐今兒個真怪,奴婢服侍小姐這麼多年了,有什麼可害羞的?」紅兒百思不解,一邊嘀咕、一邊把帳子放下來。
隱身在床帳旁的零厲怔怔地看著床帳,那層薄薄的床帳對他來說根本有如空氣,沒有絲毫遮掩的作用,但當他知道何茉雅視他為天神,非但不怕他,還因為他而羞怯時,心底異常雀躍,唇畔也飛揚起了一絲笑意。
如果他真的在她面前現身呢?她會有何反應?她會如何回應他?
「小姐,你先睡吧,奴婢在床前守夜,要是不舒服就趕緊喚奴婢。」紅兒喂何茉雅喝完了藥後,仔細地替她蓋好被。
「不用了,紅兒,你回房去睡,今晚我不會有事的。」她怕紅兒在房里,天神就不會來了。
紅兒嘆口氣。「小姐難道真的相信天神會來?」
「我現在好多了,你不用擔心,今晚不用你服侍,你快走吧。」何茉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急著支開她。好不容易一個月才有一次見到天神的機會,她不想被紅兒佔據掉太多時間。
「小姐,你這個樣子真叫奴婢擔心。」她擔心何茉雅病得神智不清了。
「我好得很,至少現在好得很,你睡覺磨牙會吵得我不好睡的。」何茉雅干脆找個理由打發她走。
「我睡覺會磨牙?小綠每天跟奴婢一起睡的,她沒跟我說過呀!」紅兒瞪大雙眼,她從不知道自己有磨牙這個毛病。
「有,你有。小綠睡熟了听不見,但我是睡不好的人,自然听得清楚。你回去睡吧。」何茉雅好說歹說才把紅兒騙離她的閨房。
房門掩上,听著紅兒的腳步聲慢慢走遠後,何茉雅費力地支起上身,望了望窗外的明月。今夜她不想睡,她想要等她的天神出現,她要確定那不是夢。
零厲看得出來何茉雅在等他,但是姚堂英自他眼前墜崖那一幕在他心里刻得又深又重,之後的幾世都沒有跳月兌同樣的宿命,他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奼月的轉世早已將他忘得干干淨淨、徹徹底底了,他不再能希冀她的轉世會記得與他有關的任何一點一滴,他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在何茉雅面前現身,這一份勇氣他還沒有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