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執事筆帖式認出那人是顯親王府的二貝勒衍格,慌忙躬身請安。「奴才給二爺請安!」
「典獄官呢?」衍格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手扔給筆帖式,然後逕自走進「獄神廟」內。
「回爺的話,正在用飯呢。」執事筆帖式來不及通報典獄官,只好緊張兮兮地跟在衍格身後。
衍格穿堂過廊來到正殿,看見一名中年男人和一名妙齡女子正面對面地坐著吃飯。
「巴爺,衍格貝勒來了!」執事筆帖式急忙向中年男人打手勢。
那中年男人立即起身,拉著妙齡女子的手朝衍格叩頭請安。
「奴才巴寧,小女嫻馨,請二爺安。」
「皇上口諭,命我前來看看唐燁,他如今囚禁在何處?」衍格的目光只在他們臉上淡淡掃過一眼。
「在東偏殿,奴才給二爺帶路。」
巴寧躬身在前頭領路,衍格跟著他走出正殿。
那跪在地上的妙齡女子嫻馨緩緩地站起來,眼神閃著狡黠的光芒,執著凝視著衍格的背影,嘴角幽幽地揚起。
巴寧將衍格領到了東偏殿。
「唐大人,顯親王府衍格貝勒前來看你了。」巴寧在門外說道。
「把門打開。」衍格吩咐。
「是。」巴寧立即開了鎖。
衍格走進屋,就看見頭發花白的一品大員唐燁,兩眼無神、目光呆滯地靠著牆坐在木榻上。
唐燁听見聲響,轉過頭,木然地看著衍格。
「退下去,任何人皆不許靠近,我有話要問唐大人。」衍格走到木榻前,撩袍坐下。
「是。」巴寧躬身退了出去。
「顯親王府?你是衍格?」唐嘩用那雙年老昏花的眼盯著衍格。「你就是丹臻的兒子嗎?」
「唐大人記性甚好,我記得小的時候曾在皇宮御花園里見過唐大人。」衍格微笑說道。
「皇宮御花園?」唐樺仿彿陷入了回憶中。「我想起來了,那是先帝還在的時候,有一年的中秋,先帝在御花園宴請群臣,我當年還是刑部尚書,那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衍格沉思地看著唐燁,畢竟是朝廷一品大員、三朝舊臣,模樣再狼狽也氣度不凡,這樣一個白發稀疏、瘦骨嶙峋,臉上的皺紋如殘菊一般的老人,他實在不相信他會犯下殺害欽差的大罪。
「唐大人,皇上諭令我為監察御史,坐鎮京中府衙,我的第一件案子就是唐大人這樁疑案。」衍格直接切入重點。「唐大人,你的案子六部會審多次,你均俯首認罪,刑部已擬判你斬立決了,你有何話說?」
唐樺怔忡良久。
「人確實是我殺的,我無話可說。」他深深地垂下頭。
「皇上憐惜你是三朝老臣,所以對這件案子十分掛心,皇上和我都不相信劉聰懷劉欽差是唐大人殺的。」衍格輕輕嘆口氣。「唐大人,我不明白你究竟替誰頂罪?又為何要幫人頂罪?」
唐燁緩緩搖著頭,默不作聲。
「唐大人,你供稱自己是用繩子將劉聰懷勒死的,但是劉聰懷身材壯碩,又正值壯年,而唐大人已年過七十了,垂垂老矣,要動手勒死一個壯漢並不是易事,唐大人是否有隱情?可據實以告。」
「當時劉欽差已醉得不醒人事,所以老夫想殺他也不算太難。」唐燁疲憊地低語。
「但是唐大人因何故殺他?動機是什麼?」衍格又問。
「動機……」唐樺仰首望天,喃喃自語。「劉欽差酒醉失態,調戲我府中女眷,因此老夫才動怒殺了他。」
衍格思索著,心中漸漸雪亮。
「其實,刑部書吏所寫的尸單上不只有勒痕而已,還有另一處致命傷。」他深深地看著唐燁。「唐大人,既然你供稱劉聰懷是你殺的,那麼那一處致命傷是如何造成的呢?」
「這……老夫已不記得了。」他緩緩搖頭。
「在他的後頸處有一大塊暗紫色的傷,唐大人,那是什麼東西擊打出來的,你竟然會不記得了?」衍格咄咄逼問。
「是……棍棒。」他遲疑地回答。
衍格捏著鼻梁,長長地嘆了口氣。
「唐大人,讓我告訴你吧,尸體後頸並沒有瘀傷,真正的致命傷是他喉嚨口用利器刺出來的一個血洞。」他已經可以斷定唐燁並沒有殺欽差劉聰懷了。
唐燁嘴唇顫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唐大人,你的案子我會奏請皇上再審,不得已還得開棺驗尸,我一定會洗刷你的冤屈,不會讓你為他人頂罪。晚輩先回宮向皇上覆命了,告辭。」衍格緩緩站起身。
「不!」唐燁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抖瑟瑟地翻身朝衍格俯首叩頭。「老夫沒有冤屈,劉欽差確實是我殺的,我願意領罪,懇請皇上立刻下旨判我一個斬立決吧!」
衍格有些惱怒。
「唐大人,你現在該是享清福的時候,我不知道你為何執意為人頂罪,你這一生的清譽不該毀在一樁冤案上。」
唐燁閉上了眼,一滴混濁的淚珠從他憂郁的眼中滾落。
衍格從唐燁的眼淚中洞悉了一切。
「唐大人,能讓你心甘情願犧牲頂罪的人,必是你的至親無疑了。」
唐樺的身軀猛地顫抖了一下,臉上老淚縱橫。
「我年歲大了,離死已不遠,我心甘情願認罪。衍格,算老夫求你,你就放過——」他頓住,放過誰?他不敢說出口。
「唐大人,人是誰殺的,就該由誰抵命,一旦讓我查明真相,我絕不會放過他!「唐大人,人是誰殺的,就該由誰抵命,一旦讓我查明真相,我絕不會放過他
「二爺問完話了?」一見衍格走出偏殿,守在外頭的巴寧立即迎上來。「小女給二爺沏了一壺熱茶,爺喝過熱茶再走吧。」
「好好照看唐大人,不許怠慢,不許喝斥。」衍格邊說邊走向正殿。
「奴才明白,咱們大清有不辱士大夫的規矩,奴才謹守著不敢忘。」巴寧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衍格淡淡地點頭,一跨進正殿,就看見那妙齡女子似笑非笑地端著茶,似乎就等著他過來,一看見他,立即滿面緋紅地低下頭。
「二爺,請用茶。」嗓音柔軟嬌膩。
衍格接過茶,慢慢地啜飲,這才看清楚她的模樣——鵝蛋臉、柳煙眉,眼神慵懶,眉宇嬌媚。他出身王府貴族,什麼樣的美女他沒見過?但這女子望著他時那份似嬌似嗔的神情,讓他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你叫什麼名字?」雖然巴寧已經說過,但他根本沒記在心上。
「回二爺的話,我叫嫻馨,嫻雅的嫻,馨香的馨。」她答得清清楚楚,嗓音清脆嬌嗲。
「‘獄神廟’里似乎不該有女子出現。」衍格瞟了巴寧一眼。
「二爺,我是給我阿瑪送飯來的,陪他吃了飯以後我便會離開!」嫻馨急忙解釋,白淨的臉龐因緊張而泛起紅暈。
「別著急,我沒有怪罪你阿瑪的意思。」他笑了笑,喝完茶後,放下茶杯便往外走。
「二爺要走了嗎?」嫻馨匆促地問。
衍格淡笑不語,逕自走出正殿。
「二爺慢走。」巴寧一路躬身相送,嫻馨也跟隨在後,含情脈脈地凝視著衍格的背影。
嫻馨對衍格表達出如此露骨的好感,衍格並不是沒有感覺,但是他對這個典獄官的女兒沒有多積極的想法,也沒有太明顯的興趣。
執事筆帖式已經把他的馬牽到門口了,他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正要策馬離去時,嫻馨忽然捧住心口痛苦地跌坐在地。
「嫻馨!你怎麼了?嫻馨——」巴寧驚慌失措地大喊。
衍格看見嫻馨突然昏倒,詫異地躍下馬察看。「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