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賦 第13頁

一路上,相思傾听得愈多,精神就愈耗弱,她彷佛覺得自己不曾在這個世上存活過似的,什麼事都不懂。

她愈來愈安靜,放任魂魄游離出身體,彷佛只有如此,她才能少受一點折磨。

桀瑯細心的看出來了,過了十渡,敖倪和擎天決定定居下來,而他則選擇陪相思到東北關外探尋她的舅舅。

相思緊繃的心緒終于釋放了,她開始倚靠桀瑯,開始希望,這世上能不能就只有她和桀瑯兩個人就好。

雖然不信男人。相思卻止不住渴愛的心,止不住想要桀瑯的欲想,被桀瑯痴心追逐時,有種無法言喻的、細微的甜蜜,她愈來愈喜歡這樣的感覺,愈來愈喜歡被桀瑯全心全意的追逐了。

入秋了。

桀瑯和相思離開十渡後,沿途每經一處酒樓茶館,必會探詢葛穎飛的消息。

日落後,他們到了龍泉鎮,穿過一道龍津橋,相思看見一幢幢燈火輝煌的酒樓,張燈結彩,旗幟飄揚,看上去美輪美奐。

「那是什麼地方?」相思好奇地問。

「不適合妳去的地方。」桀瑯輕笑著。

「哦!」相思若然若失地應了一聲,惋惜地說。「那幢樓真美,可惜不適合我去,想必又是一個男人玩樂的地方了。」

「妳倒是提醒了我,既然是男人玩樂的地方,就值得去探問一下,畢竟葛穎飛也是個男人。」桀瑯勾起唇角輕笑。

「我舅舅是個正人君子。」她正色說道。

桀瑯聳聳肩,表情不以為然。「妳別太小看正人君子了,說不定那幢酒樓里全都是正人君子,妳在這里等著,我去問問就回來。」

相思站在橋邊,看著桀瑯跑進金碧輝煌的酒樓里,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桀瑯出來,忽然間,天空飄下細細的雨絲,她愈等愈感到心慌,又無處避雨,只好走過去一探究竟。

一走到酒樓門口,相思便覺得目眩神移,眼花撩亂。眼前三層樓高的酒樓內珠簾秀幔,燈燭閃耀,有人淺斟低唱著「渭城三疊」,天井中站著數十個珠翠環繞的艷妝女子,彩衣飄飄,鮮艷奪目,一徑軟倚在飲酒作樂的男人身上。

相思局促地站在大門口,浴在雨水中,不安地朝里張望,忽然听見桀瑯大聲嚷嚷的聲音。

「姑娘們、小美人,小爺有機會再來,你們松一松手……」

相思看見桀瑯懶洋洋地拂開偎靠在他身上那些裊娜多姿的女子,從容不迫地走出來,見相思愣站在大門口,急忙把她拉到一邊。

「在橋上等我就行了,為什麼走過來?」他邊說邊回想著自己剛剛有沒有做出放浪的行為。

「因為下雨了,你感覺不到嗎?」她強忍不悅,但咬牙說話的聲音仍泄漏了秘密。

桀瑯這才發覺相思的頭發已經微濕了,急忙四下打量,拉著袖子替她遮雨。

「快找地方躲雨,雨好象下大了。」

「急什麼。」她咬了咬唇,輕輕地說。「你叫任何一個姑娘小美人,我都不會在意的。」

桀瑯一听,不自禁在心里咒罵自己嘴賤。

相思突然瞥見他頰畔的金豹上印著一個胭脂唇印,忍不住有氣。

「把臉擦擦。」她移開視線,藏不住怒意。

桀瑯疑惑地擦了擦臉,擦下一抹紅胭脂來,他尷尬地呆了呆,索性哈哈大笑著,自我解嘲。「那些姑娘非但賺不到我的錢,還白白浪費了胭脂,吃虧不小。」

相思瞅著他率性的笑容,簡直生氣不起來了。

「除了賺到胭脂,還賺到了一身香氣,收獲很大啊!」她瞪著他。

他有趣地欣賞她嗔怒的表情,神秘地說︰「還有一個更大的收獲。」

「什麼?」

「听說有個叫葛仲翔的男人夜夜到這酒樓買醉,而葛穎飛曾經到這里替他還過帳,據酒樓的姑娘猜測,葛仲翔應該是葛穎飛的兒子。」

「買醉?還帳?」相思滿臉困惑,對她而言,這是多麼陌生的字眼。

雨愈下愈密了。

「今晚我們就在這街上投宿,等葛仲翔或是葛穎飛出現,妳說好嗎?」他征詢她的意見。

相思被動地點點頭,她沒有想過會這麼容易就找到舅舅,也沒有想過萬一真的找到了舅舅,舅舅願意收留她嗎?而桀瑯呢?會回到十渡找敖倪和擎天嗎?

她突然在意起桀瑯心中的想法,以前不遺余力地想趕走他,現在,卻為了他是否會離開她而忐忑不安。

他們住進了酒樓對面的宜寧館。

桀瑯細心地替相思擦干濕濡的發絲,她換下濕衣服時,他便下樓捧來熱騰騰的飯菜,陪她一起吃晚飯。

相思靜靜瞅著專心吃飯的桀瑯,在認識他以前,她甚少為事煩心,認識他以後,她發現自己所要想的事竟多得數不清。

「找到我舅舅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她吞吞吐吐地問。「會不會回十渡找敖倪和擎天?」

「不會。」他答得爽快。「除非妳嫁給我,跟我一起回十渡。」

她很快地低下頭,盯著面碗發呆。

桀瑯吃了一驚,相思第一次不再正面拒絕他,第一次沒有冷言冷語地駁斥他,這種反應讓他驚喜不已。「相思,妳不說話,是決定不再讓我等了嗎?」

「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必太認真。」她埋頭吃著面。

桀瑯嘆口氣。「那麼我反問妳,找到舅舅以後,妳有什麼打算?」

「打算?」她有些困惑。

「妳舅舅肯養妳一輩子嗎?」

「我不知道。」她緩緩搖頭,想起舅舅曾經對她提過要為她擇門親事的事情,便感到憂心。

「相思,為什麼討厭我?」桀瑯突然問。

她微愕,輕聲辯駁。「我沒說過討厭你。」

「那為什麼不愛我?」他心焦地握住她的手,深深凝視她。

她被動地回望,面對桀瑯烈火般的愛戀,她愈來愈無力招架。

「我不是不愛你,我是不愛任何人,我誰都不愛。」她試著冷靜應付。

「這是為什麼?」他急促地逼問。

「因為我娘……」她沖口而出,愕然頓住,她咬住嘴唇,咽住了想要說的話,起身避開他的追問。

「妳娘怎麼樣?告訴我。」他走近她。

相思的臉上掠過一抹痛楚,嘴唇微微戰栗著,她一直害怕想起娘死去的那種恐懼,于是把自己封鎖在千年寒冰里,設法讓所有的思緒、感覺都冰封起來,但是在桀瑯如火般炙熱凶猛的情感燒融下,她幾乎就要破冰而出了,然而心中深沉的恐懼也逐漸攀升到了頂點。

桀瑯愈靠近她,她愈往後退,直到背抵住牆壁,無路可退為止。

「花嬋娟,不長妍;月嬋娟,不長圓。」相思顫著聲音低吟,她抽口氣,狂笑了兩聲,然後痛苦地閉上眼楮。「我娘瘋了五、六年,在發瘋的那段日子里,她只會吟唱這首歌,什麼話都不和我說,都是卓顛淮害死了我娘,他騙了我娘的感情,騙了我娘的身體,讓守寡的娘懷了我,從此萬劫不復,而卓顛淮竟背誓另娶,逼瘋了我娘。」

桀瑯渾身掠過一陣寒顫,一顆心直往下沉,相思恨卓穎淮,恨她的父親,也把全天下所有的男人一並恨了進去。

「雖然這樣的遺憾不勝枚舉,但是一輩子深情不渝的男人同樣很多,妳看見的敖倪不就是最好的一例嗎?」他加重語氣道。「相思,妳要拋開上一代的遺憾,妳該相信妳自己的直覺,妳要相信,我對妳的愛是真的,就如同敖倪對丹朱的愛,一生都不會改變一樣。」

相思渾身經顫,覺得就要溺死在他深情的目光中了。

她輕嘆著。「愛情那麼虛無飄渺,轉眼便如雲煙,也許你現在的意念是真的愛,但誰能知道這樣的意念會不會瞬間轉變,男人多半容易改變最初的鐘情,再深刻的愛,轉瞬間便可能化為烏有,教我如何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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