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朵兒進宮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得過陣子再說,因為皇上現在病勢沉重,宮廷內外都在冷冷觀望,將來一旦皇上……」瑜皇貴妃頓住,黯然咬住唇,不敢再往下說。
「皇上病得很重嗎?這怎麼會呢?」儀鳳急忙地問道,掩不住眉眼間的激動和焦慮。「皇上還年輕,體格也健碩,怎麼就突然病勢沉重了呢?」
瑜皇貴妃訝異地看著儀鳳顯得有些過度的反應,突然靈光一現,頓悟了什麼。
「儀鳳……你……你對皇上……」
儀鳳驀地脹紅了臉。
「沒有,姊姊多心了,我對皇上什麼也沒有!」她情急地分辯著。
看儀鳳驚慌失措地辯駁,那反應欲蓋彌彰,瑜皇貴妃更相信了自己的猜測,倘若真是如此,那麼當初由皇上親自下旨將儀鳳送嫁給班格濟,是件何等殘忍的事。
想到這里,瑜皇貴妃止不住渾身顫栗,臉上流滿了自責的眼淚。
「都是姊姊的錯,當初我不該多事的……」
桑朵那困惑地看了看額娘,又看了看姨母。
「朵兒在這兒呢,姊姊別這樣。」儀鳳冷下了聲調,滿臉不自在地低垂著頭。「那都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你也別再記掛著了。」
瑜皇貴妃立即省悟,匆匆擦拭淚水。
聰敏的桑朵那知道有自己在場,額娘和姨母便不能盡訴心情,于是機靈地站起身來。
「額娘,姨母,我想出去走走逛逛,您們慢慢談。」她笑盈盈地說完,腳步輕快地跑了出去。
儀鳳不自在地低下頭梳理衣角的流蘇,埋在心底的秘密措手不及地被揭了起來,唯有無言才能掩飾心中的凌亂,提起那個在選秀時見過一面的尊貴男人,她仍然心生隱痛。
那是她今生初次對男人動情,也是最後。
「有件事我想拜托姊姊幫忙。」儀鳳毅然揚起睫,避開令她不安的話題,回到現實來。
「妹妹只管說。」瑜皇貴妃抽出絲絹,輕拭眼角的淚珠。
「我想讓朵兒跟隨姊姊進京。」她平靜地說。「一來是為了朵兒將來的婚配,二來是因為近幾年在蒙古各部落間不斷發生激烈的爭斗,榮茂的原野牧草漸漸干枯殆盡,牲畜也日漸減少,科爾沁部正面臨了空前的危機,我想先把朵兒送走,免得將來一旦發生了戰事,會耽誤朵兒的終生。」
「我明白。」瑜皇貴妃點點頭。「不過現在我不好先答應你,依目前的情況看來,皇上沒法子在春天以前回京,看看接下來情勢如何發展再說吧。」她已暗地里決心要替朵兒尋一個高門貴族的顯赫婆家,好彌補她心中對妹妹的虧欠。
「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儀鳳抿著唇,輕輕低語。
瑜皇貴妃懂她的意思,怔忡呆望著面容平靜的妹妹。
「班格濟待你如何?」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待我很好,只是草原的生活太苦了,這麼多年來總是習慣不了,我也實在忘不了京城,忘不了……忘不了很多、很多。」儀鳳悵然地笑了笑。
瑜皇貴妃緊握著她的手,試圖安慰她,也想藉著親情的力量來分擔自己內心的苦楚。
一直保持鎮定和冷靜的儀鳳,眼淚再也不能自抑地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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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高大、俊雅修長的少年,正駐足在寺內的寶相閣中,若有所思地欣賞著文殊菩薩騎獅像。
或許是過分專注,所以並沒有留意到身校傳來的細碎腳步聲。
「你在看什麼?」
少年的凝思冷不防被身後清脆的嗓音打斷。
他回頭,接住一雙烏溜溜的大眼,那雙眼楮恍若草原夜空閃爍的亮星,他怔了怔,仔細再看清楚,發現說話的人是個小泵娘,身上穿著鮮麗的蒙古服飾,兩條烏黑的辮子拖到腰間,唇邊掛著爽朗率真的微笑,俏生生地朝他望。
「你沒看見我在看什麼嗎?」少年淡漠地回望著她。在這寶相閣內只有一尊文殊菩薩木雕,她那麼大的眼楮難道就沒瞧見他在看什麼?
「我看見了呀。」桑朵那雙手背在身後,沖著他甜甜地一笑。「不過這是漢人拜的菩薩,我在大漠從沒見過,哥哥若知道這菩薩的名字,告訴我可好?」
扮哥?!少年微眯雙眸,審視著眼前這個稚氣嬌憨的蒙古小泵娘。
到底是蒙古人,說起話來率直大方、天真熱情,明亮的眼楮直視著他,絲毫沒有漢族姑娘那種羞怯和扭捏作態。
不過由于身分尊貴,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胡亂開口,更不用說隨口喊他「哥哥」了,所以他有些不舒服,覺得被這個蒙古小泵娘佔了便宜。
「誰是你哥哥,別見了人就亂認親戚。」他沉下臉。
「咱們是親戚沒錯呀!」桑朵那瞠大雙眼,熱情地凝視他。「我叫桑朵那,是你的表妹,你是我的表哥,叫霽威對嗎?」
這少年正是皇七子霽威。
「怎麼,你是儀鳳姨母的女兒?」霽威怔了一怔,凝視著眼前這位素未謀面的小表妹。
「是啊,我們都說了好一會兒話了,你怎麼不過去見見我額娘?一個人在這兒瞧這個什麼菩薩?」桑朵那走到他身邊,仰起小臉笑望著他。
霽威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懶得作答。
若不是額娘好言好語地勸邀他一同前來,他根本沒有半點想見姨母和表妹的意思,不過這是他的心事,自然不便告訴她。
「這是文殊菩薩,別老是這個什麼菩薩的亂叫一通。」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喔——」桑朵那拖長了尾音,認真地點點頭,視線敷衍地瞥了眼菩薩,依然回到他的臉上直直地盯著瞧,顯然真正令她感興趣的並不是那尊菩薩,而是他的那張臉。
桑朵那目不轉晴的凝視令霽威十分不快,他差點要懷疑自己的臉上是不是沾了可笑的飯粒。
「你看什麼?」他不悅地斜睨著她,忍住模索臉頰的沖動。
「我?」她呆了呆。「看表哥你呀!」回答得理所當然。
霽威皺了皺眉。
「你知不知道,用那種眼光盯著人看是非常無禮的。」活像個鄉巴佬似的。
「是嗎?」桑朵那又呆了呆,一臉崇敬地看著他。「皇宮里長大的人就是不一樣,做什麼都講究,連說個話都有這麼大的規矩。」
霽威啞然失笑。
「難道你額娘不教你規矩的嗎?」
「也教,不過沒有教不許盯著人看的規矩。」她認真地回答,滿目天真的疑惑。「表哥,在皇宮里跟人說話眼楮不許看著人,那得看著什麼呀?」
「身分不同,規矩也就不同。」霽威耐著性子對她說。「下人對主子說話得看著地面,你我是同輩,可以直視對方說話沒有錯,只不過為何要用那種眼光盯著我看?」
「什麼‘那種’眼光?」桑朵那困惑地眨了眨眼。
「像看到什麼奇珍異獸的眼光。」他說得更清楚。
桑朵那恍然大悟,聳肩輕笑了起來。
「表哥雖不是什麼奇珍異獸,不過在朵兒眼里也是非常與眾不同的唷!」
「還不就是蒙古和滿人的不同罷了,有什麼與眾不同的?」他覺得她夸張得好笑。
「可不同了。」桑朵那的表情無比認真。「我在大漠從沒有見過生得比表哥還干淨好看的男人,我們那兒的蒙古男人個個皮膚黝黑祖糙,健壯得像牛似的,我以為天下男人都長那個樣,所以一看到表哥嚇了一大跳,從沒想過男人也有長得像女人那般白淨秀氣的,才會忍不住看傻了眼,呵呵——」
听見如此坦白率直的回答,讓霽威有點生氣又有點想笑,不過被比成女人總不是件光彩的事,他正想板下臉表達不悅時,桑朵那忽然傾過身,鼻尖靠向他的胸膛處深深嗅了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