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龍 第16頁

髻玉無奈地笑了笑,眼楮不由自主地朝梁上望去,雖然看不見蟄龍,卻清楚地感覺得到緊盯在她身上的視線,她知道蟄龍躲著她,絕不可能輕易讓她發現,她很想知道,躲在某處的他,是否已將她剛剛說的那一番話給听了去?

吃完了早膳,髻玉無事可做,便主動幫余鳳娘招呼上門吃飯的客人,還一邊幫忙端菜送湯。髻玉生得清俊嬌俏,遇見油嘴滑舌的客人,難免會遭到言語上的戲弄,不過總讓余鳳娘三言兩語就給擺平,髻玉從沒踫過這些人。這些事,倒覺得新鮮有趣極了。

日落時分,杜之禹扛著畫箱回來了,髻玉笑著朝地點了點頭,杜之禹揚了揚唇角,回她一個尷尬的笑容。

靜伏在梁上的蟄龍默默將這一切都看進眼里,看這樣子,可能因為髻玉的一番話,余鳳娘和杜之禹再也不會向她提起親事了,若這樣繼續下去,髻玉怎麼可能還有出嫁的機會?

必須想辦法——

他悄無聲息地從檐下竄出,變回人形,慢慢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他必須好好觀察人究竟是怎麼生活?怎麼處理周遭的人、事、物?他想深入了解個透徹,然後找到一個妥善安置髻玉的辦法來。

一陣抽抽噎噎的哭聲飄進蟄龍的耳里,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穿過兩條街才找到那個哭得肝腸寸斷的少婦,少婦哭倒在一幢掛滿紅紗燈的屋子前,懷中還抱著一個睡得香甜的孩子,哭聲淒慘悲涼。

蟄龍抬頭看了看,這幢屋子掛著一個「宜春樓」的招牌,在招牌正上方有幾個濃妝艷抹、婀娜多姿的女子斜倚在窗戶邊一逕指著少婦嘲笑。

「看不住男人,跑來這兒哭有什麼用呀!」

「何大官人,快讓你娘子回家吧!抱著孩子跪在門口怪可憐的!」

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探出頭來,摟著一個妖燒冶艷的女人,朝少婦啐了一口,不耐煩地趕著。「快滾回去,別在這兒掃我的興!」

那少婦抬起一雙哀怨的眼楮,望著男人的身影再度消失于屋內,無可奈何地起身,淚眼汪汪地抱著孩子離開了。

蟄龍遠遠地听見那少婦對著懷中的孩子低語著。

「這樣一個成日流連宜春院的爹不要也罷了!他要咱們走,咱們就走吧!娘帶你回姥姥家,只當你爹死了!」

蟄龍疑惑地看著這幢「宜春樓」,萬籟俱寂,每戶人家都已熄燈安寢的深夜中,唯獨「宜春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這種奇怪的現象讓他百思不解。

他悄悄地從宜春樓的窗口鑽進去,各房各院春色無邊,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對對果身糾纏的男女,忘我地調情狂歡,每一個男人都醉倒在女人的身體里。

看著一幕幕荒婬的姿態,蟄龍潛藏在身體里那種原始的欲念轟然焚燒起來,他感到胸悶難受,呼吸亂了規則,飛快地從窗台隱身而出,逃開那個風月之地。

月至中天,蟄龍轉回悅來客棧,悄悄潛入髻玉的房,房內只留著一盞小小的燈火,床帷低垂著,他無聲地走到床前,輕輕撩開帳子的一角,原以為譬玉應該早已熟睡了,沒想到,她竟笑盈盈地盤腿坐在床上,瞥見他的瞬間,便整個人朝他飛撲了上去,緊緊摟住他的頸子不放,開心地叫著。「抓到你了,別想跑!」

蟄龍吃了一驚,把緊緊箍在他脖子上的手腕抓開來,驚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心有靈犀!」她又重新抱住地,狠狠地將自己緊貼在他的胸膛上,只恨不得把自己瓖嵌在他的身體里。

也許是掌握住了蟄龍對她的在意和關心,她的心便像展開的翅膀,帶著她的靈魂朝他飛撲而去。

蟄龍只覺得昏昏然,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髻玉緊緊抵住他的柔軟胸脯上,剛剛才好不容易平息的欲火,現在又輕而易舉地被髻玉挑起了,他用極大的決心才將髻玉一把推開,語氣刻意顯得平淡。「我正好有話問你。」

「問什麼?」髻玉的表情認真。

「杜之禹願意娶你,你為什麼不要?」他開門見山地問。

「就算他想娶我,不見得我就想嫁給他呀!」

「你總要有人照顧,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嗎?」

「如果你不打算照顧我,就不要來操這個心了。」

髻玉故意刺激他。

「你不明白我的顧忌!」

「原來你的顧忌比我的生死還重要!」髻玉苦笑著。

蟄龍臉色一變,不禁月兌口而出。「對你如果只是單純的照顧並非難事,最難的是我不見得能把持得住自己不去侵犯你。」

髻玉錯愕地看著他,雙頰隱隱泛紅,低聲說︰「若你願意娶我,就算不上是侵犯呀!每一對夫妻不都是這樣的嗎?」

「你不懂!」蟄龍豁出去了,決定對她全盤托出。

「我身上流的血是冷的,體內運行的氣是陰寒的,若與你有肌膚之親,你必然抵受不住而難以活命,這就是我最顧忌的事,我說得這麼明白,你究竟听懂了嗎?」

髻玉雖然有一點明白,但是還有更多的懷疑,她不以為然地說︰「別想用這種手段逼我對你死心,我根本不會相信!」

蟄龍望定她,冷冷他說︰「白木雲就是這樣死的。」

「我不相信!」髻玉的臉色發白了,心底掠過一絲驚懼。

「靜德方丈強調人與妖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就在這里,不管你信不信,白木雲因我而死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髻玉無法置信的看著他,一派天真地問︰「如果我們不發生任何關系,是不是也一樣能在一起?」

「那是不可能的,我辦不到!」蟄龍斬釘截鐵地說。

「但是你和我在一起的這兩天不是都控制得很好,沒有逾越嗎?」

蟄龍的雙眸變得深邃,他咬緊牙關說︰「當我經歷過與白木雲上的歡愉時,你根本無法了解在我試圖抗拒你的時候有多痛苦!」

「我不要你抗拒我——」髻玉抓住他的手,捧到唇邊吻著他冰涼的指尖,柔柔地說。「我要你愛我,要你娶我,我絕對不相信與你有了肌膚之親就活不成,那一定是靜德方丈為了不讓我們在一起的謊言,我絕對不相信!」

「但是我相信!」蟄龍抽回手,從髻玉眼中深深望了進去,仿佛對著髻玉,又像對著木雲說著。「我不想為了一時的欲念再害死你一次,然後再為了害死你而感到無比內疚和痛苦,我只是一條蛇,不要拿人性來試驗我,我做不到!」

蟄龍的臉上出現了髻玉不曾見過的表情,像被滾油燙過一般,痛楚得那麼鮮明,他的唇沒有動,卻似乎听見他痛嚎的聲音。

髻玉無意識地搖頭,淚水淌落面頰。

「你擁有不死之身,漫長的生命歷程中,你可以做出許許多多的選擇,但我不同,我這一生只有短短的幾十年能活,如果因為無法與你在一起而抱憾終生,我情願選擇與你在一起,即使生命短暫也是快樂的。」

這番話讓蟄龍听得又驚又恐,仿佛是木雲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重現了,他終于明白,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她打算用生命換來愛情的想法。雖然他無法體會「死」是什麼樣的感覺,但那種讓心愛的人為他而死的痛苦感受卻最令他刻骨銘心的,她能在最幸福、最歡愉的巔峰讓命消失,但是他不同,他必須為了失去她而永無止盡的痛苦下去,永無止盡的——

「你對愛情的執著相當自私,」蟄龍冷冷的一笑,面無表情地說。「你想在快樂的愛情中死去,但我卻不想活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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