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春天 第5頁

「喂喂!你……」她張開雙臂,抱住他軟倒的身體,承受他全身的重量,只是她哪扶得動他,她唉叫︰「你出一點力氣,我抱不動你。」

听見了她的話,頭重腳輕的他努力穩住身體,直到她將他扶到客廳的沙發上,他才在沙發上昏厥過去。

無法叫救護車,就怕引人注意,到時傳到叔叔嬸嬸耳里,那她就無法解釋清楚自己為何會和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小舅舅牽扯上關系。

畢竟她差一點尋死的動作,絕對不能讓大人發現,否則又要讓大人們為她擔心了。

她只好打電話給熟悉的計程車行,接著她慌亂地在這棟房子里亂闖,總算在二樓找到他的房間,從衣櫃里隨便拿下一件厚外套和一條運動長褲。

接著在床頭櫃上發現他的皮夾,里面有他的身分證及健保卡,她連忙塞進自己的皮包里,再快速飛奔下樓。

有多久了?她空洞又死寂的心,因為萬毅元高燒的病體,整個人似乎又活了過來。

「小萬……」熟悉的記憶回籠,她記得她喊他小萬。「你醒醒,我要幫你穿長褲,外面很冷,你不能穿這樣出去。」

不管他是否听見,她總是要告知一聲,她可不想讓他誤會她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

她在他的腳邊彎下腰,將運動長褲套進他雙腳,可是穿到了他的臀部時卻卡住了。

當年那個比她矮的小男生,如今已經長成頂天立地的大男人,這下,她只好放棄穿到一半的長褲,先幫他穿外套,待會再請運將大哥幫忙。

「小萬,我扶你起來,你把外套穿上。」

他蹙著眉,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眼神無法對焦,像是被大霧給籠罩住,只能看見那似在夢中般的朦朧身影。

她用力扶起他,讓他靠坐在沙發上,順利替他穿上外套。

門鈴聲響起,她剛剛太急忙,根本忘了關上大門;她往門外一瞧,看見是小黃已來到。

「我要送你去醫院,我扶你起來。」她用力將他從沙發上拉起,他也機械似地配合,她卻忘了那條穿到一半的長褲,于是她才拉著他走那麼一步,卻因為跨出去的步伐受到限制,身體在極度不平衡下,他又倒向沙發,連同原本扶住他手臂的她。

「啊……」她輕聲叫嚷,被他重重的壓下來。

他在頭昏眼花中感覺到懷中的柔軟,神智些許回籠,眯眼一瞧。「杜小月?」

「你好重,你好心點,快起來。」她推了推他的胸口,幸好是倒在柔軟的沙發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人真是奇怪,昨晚她連冰冷的溪水都不怕,甚至曾一度迷失心智的想走進那潭水之中,此刻卻害怕腦袋著地,真的好諷刺。

他的身體像火在燒,四肢卻異常冰冷,腦袋像是有幾十匹馬在奔騰,攪得他無法思考眼前的現象。

「你怎麼……」他問得無力,她的一句好重,讓他費盡力氣從沙發上爬站起來。

杜小月趁隙鑽出他的懷抱,立刻半蹲下來。「你別動,一下子就好。」然後快速替他將運動長褲穿好。

「你……」雖然意識昏沉,他還是明白她的動作,內心有些慌亂,他沒穿褲子嗎?還是他做了什麼荒唐的事?

像是明白了他的疑問,她立刻解釋︰「外面很冷,你只有穿短褲,你現在生病不能再吹風,所以我幫你套上長褲,我們去醫院,計程車在外面等了。」

「不用,我不去醫院。」他拒絕。

「不行,你發高燒,再燒下去你會變笨蛋的。」

「你怎麼進來的?」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石子磨過般,每說一句,扯動喉嚨就痛一次。

「你開門讓我進來的。」她拉著他。「我們去醫院。」

「我沒事。」他一臉困惑,身體不听使喚地左右搖晃。

「拜托你配合點,你要是一個人死在這里沒有人知道,到時尸臭滿天飛,尸水滿地流,還要麻煩員警破門而入,這死相會很難看的。」她把他昨天跟她說的話,全數奉還給他。

他勾唇一笑,卻笑得不成樣子,虛弱到像是風中殘燭。「你很會記恨。」

她將他的大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往後摟住他的腰。「我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她現在不就來報恩了?

她朝計程車司機招招手,司機大哥明白了,趕緊走下車來幫忙。

司機大哥協助她將萬毅元扶上車,把計程車當成救護車,飛快地行駛在鄉野寬敞的道路上,來到鎮上唯一一間區域醫院。

在急診室里,醫生護士為萬毅元做全身檢查,才發覺他除了雙手受傷外,背部也有一條挫傷,雖然沒有流血,但那烏青紅腫也夠怵目驚心了。

一陣手忙腳亂的檢查之後,護士仔細消毒包扎他身上的大小傷口,他手里吊著點滴,躺在休息室的病床上,已經安穩入睡。

醫生說他是傷口感染才會發高燒,除了白血球的數目飆高,其余的一切仍在正常值範圍內。

她坐在病床邊,看著他那紅得發燙的臉頰。這都是她害的,要不是她太緊張,害兩人摔進溪水里,他就不會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害。

幸好他沒事,否則疼老婆的叔叔恐怕不會諒解她;她若再害死一條人命,她就真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去受罪。

這樣的關系很奇妙。他對她而言只是個陌生的親戚,小時候她故意不想和他多接觸,就怕小舅舅這樣的身分會讓她矮上一截。

到頭來不僅接觸了,他還即時拉了她一把。

想起昨夜的種種,她的思緒又飄忽到那個離她遠去、天人永隔的男人……

第2章(2)

***

萬毅元感覺自己睡了好久好久。

朦朧之中,他虛虛實實的飄浮著。

他看見了十歲的她、十五歲的她、十八歲的她。

他在八歲那年認識她,她總是下巴揚得老高,不肯喊他一聲小舅舅;可是她姊姊杜小玲就左一聲小舅舅,右一聲小舅舅,親切地喚著他。

他在心頭烙下了杜小月的身影,那時他非常討厭這個不懂禮貌又高傲的女生。

她國三那年,大考失利,沒有考上她心目中理想的學校,他的姊夫只是一句溫言的安慰,就惹來她的淚水泛濫。她哭得昏天暗地,上氣不接下氣,像是世界末日降臨。

她是大人們捧在手心的寶貝,考試考壞了,不但沒被怪罪,反而還要讓她的父母來安撫她。

而他呢?從小無父無母,沒有雙親疼愛,又有誰可以來安慰他?她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丑死了。」她的眼淚讓全家人都束手無策,而他的一句話,就有效的制止她的淚水。

「小萬,你說什麼?」她的大眼蓄滿淚水,口氣卻是爆炸了。「有種你再說一遍!」

「丑死了,比鐘馗還丑。你這張臉可以貼在大門上當門神,我看連鬼都不敢靠近。」

「你這個死小孩!你嘴巴這麼壞,居然說我可以避邪,我要拿針把你的嘴巴縫起來!」她氣得跳到他面前。

「你知不知道哭久了眼楮會瞎掉,還有可能因為喘不過氣而窒息死掉?」他繼續冷言冷語的酸她。

「你……你這個臭小萬,你詛咒我!」

「那就不要再哭了,難听死了。」

他看著她的暴跳,唇角微勾。

她的眼淚停了,怒瞪著他,說他不明白她的痛苦,嘰嘰喳喳說著都是運氣不好,怪媽祖沒有保佑她、怪天氣太熱、怪那一天沒吃飽,怪東怪西就是沒有怪她自己。

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完全沒有女生該有的矜持,更沒有如同杜小玲那種溫婉的氣質。

她總是喊他小萬,她說這樣就跟他同輩分。他嗤之以鼻,一個名字就能改變輩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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