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女 第8頁

第四章

誰在彈琴?葉青鴻愕然放緩腳步,除了師娘,這谷中怎還會有人撫琴?

琴聲幽幽傳來,哀怨悲涼,似彈琴之人有著無盡的心傷,透過指,透過弦,直侵入她心底,令她感同身受。無法言語的痛苦、喜樂、哀淒、憤怒,走馬燈般掠過她那顆好似已不屬于自己的心,最後繚繞不去的只剩下錐心蝕骨的痛,心被撕裂的感覺及一股因無法自制而產生的寞名的恐懼終令她忍不住失聲痛哭。

「彭」的一聲,琴聲突然中斷,葉青鴻方從噩夢般的琴聲中驚醒,赫然發覺自己竟背著藥簍蜷縮于地,淚水仍源源不斷地從雙眼中流出。匆忙放下背簍,她爬起來急奔至屋後,欲待抓出令她如此失態的罪魁禍首。

到了屋後,她愕然站住,不敢置信地用手背揉了揉被淚水模糊的雙眼,只見在檐下基石上,傅昕臣盤膝而坐,膝上放著一把古琴,弦斷了,他雙手懸于琴上,正怔怔地盯著斷弦發愣。

那一剎那,看著傅昕臣茫然孤寂的側影,葉青鴻的心底里似乎隱隱約約地明白了點兒什麼。

「為什麼……」傅昕臣低喃著。

「傅昕臣!」葉青鴻不忍看他如此模樣,柔聲喚道,並緩緩向他走去。

暗昕臣聞聲茫然地看向她,恍惚間似見到一翠衫少女手拈桃花,臉上含著羞怯的笑意正向他裊裊走來。「淨兒?淨兒!」他猛地站起身,絲毫不理會膝上的琴是否會摔爛,只是痴痴地看著葉青鴻。

「你怎麼找到這琴的?原來你也會彈琴啊。」葉青鴻在他熾熱的目光下只覺得俏臉微燙,但欣喜卻大于羞怯,他總算肯理人了。

她走到他跟前,立住腳,微微有些奇怪地打量著他顯得過分激動的俊顏,「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看她。

他的淨兒還是這般溫柔呵!暗昕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觸葉青鴻滑膩的臉蛋,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會消失不見。

「淨兒,你過得還好嗎?你可知我想你想得好苦啊!」粗嗄的聲音中透露出太多的痛苦。

葉青鴻被他深情的眼神所惑,不由得痴了,也不理會他口中所喚何人,縴臂一伸抱住他的腰,整個人偎進了他懷中。這可是她一直都想做的啊!

一股馥郁的香氣撲鼻而來,使傅昕臣被自己琴音所迷、有些恍惚的心神瞬間清醒過來。他一怔,驀地看清懷中之人,深沉到幾乎令人無法承受的悲哀,立即閃電般地席卷過他早已破碎不堪的心湖。

「你不是淨兒。」冰冷的語調同先前的激動和溫柔相比,尤顯得令人心寒。

葉青鴻尚沒明白過來便被大力推開,踉蹌著後退,一直到靠著廊柱方才停下。回過神時,傅昕臣已不見了人影。

「我又沒說我是淨姑娘。」她有些無奈地輕語,倒也沒生氣。不管怎麼說,他講話了,這就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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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葉青鴻驚喜的是,晚飯時傅昕臣竟然出現在飯桌前,這是自他來此之後首次與她同桌吃飯,這是不是代表他已恢復正常,她不知道,因為整個用餐時間無論她怎麼逗引,他一句話也沒說。

次日,傅昕臣一早就沒了人影,葉青鴻尋遍了屋里屋外也沒找到,不由得心中一慌,該不會是走了吧?這一日她也沒出去采藥,只呆呆地坐在石階上,心中失落得厲害,也許他只是出去逛逛呢,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了。她如此安慰自己,卻怎麼也撫不平心中的不安。

萬一,她說的是萬一,他真走了,她該怎麼辦?她心中害怕,卻不得不這樣想,畢竟他並不眷念這里。她可以去找他嗎?

她會去找他的。葉青鴻不禁環抱住自己以抵抗對外界的恐懼。不管怎麼樣,她不會放任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飄泊的。雖然他要的是淨姑娘,而不是她。

葉青鴻暗自下定了決心。不過,要去找他,也得過了今天,不然,如果他只是出去逛逛,回來時自己卻走了,那可不妙。

想至此,她起身回屋拿了針線,趁著等他的時間做些縫補活計。

葉青鴻的尋人計劃並沒有機會得以實現,傍晚時分,傅昕臣肩上扛著一只大大的金錢豹,手上提著兩只野雞,大步而歸。在葉青鴻面前將獵物丟在地上,便徑自舀水冼淨手臉,進屋開始修補被自己摔壞的琴。

原來傅昕臣因琴聲而醒悟。昨日他用琴宣泄了五年來聚積的所有悲傷苦痛,傷痛之極,竟赫然頓悟。有生必有死,生死循環,乃因果必然。生有何歡?死又何哀?自己這五年來的生活可要比死還要痛苦上千百倍。淨兒身中劇毒,每日都受著萬般煎熬,自己誤信人言,千方百計找到雪濡草為她救治,卻不料反而令她在死前更添痛苦。早知如此,他倒寧可她在中毒的那一刻死去,也省了受這許多折磨。即便他為她報仇殺了許多人,但每每殺過人之後,他反希望自己是被殺的那一個,可見活著不見得比死好。他這樣折磨自己,難道真是因為愛極了淨兒嗎?恐怕不盡然吧。他固然愛淨兒,卻還未愛至為她不顧一切的地步。當初淨兒要他答應不能自尋短見,他大可什麼也不管而與她共赴黃泉,兩人誰也不再寂寞,想必淨兒也不會怪他。但他竟然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與她天人兩隔,可見他們的愛也不過如此,還說什麼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全都是些騙人的鬼話。

這些年來,他千方百計折磨自己,不過是想報復淨兒,報復她不顧誓言棄己而去,報復她讓他看清自己對她刻骨銘心的情有多少,愛又有多少。他好恨!有那麼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傾盡所有情感彈奏的琴音竟是如此空洞,似乎什麼都不再重要。琴弦驟然而斷,萬事皆成過眼雲煙。他無法承受心靈如此巨大的變化,才會精神渙散,產生初見淨兒的情景。

或者,他該放了自己,放了淨兒,也放了所有人。也罷,從此不談情,不談愛,不談世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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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轉眼過了一季,山谷中秋意蕭瑟。

清晨,薄霧籠罩在樹梢峰腰,帶著絲沁人的寒意。葉青鴻靠著溪旁大石,一邊梳理如雲的長發,一邊側耳聆听從竹林中傳出的優雅琴聲,唇角含著一絲幸福的笑容,使她嬌美的容顏煥發出動人心魄的神采。

這些日子,傅昕臣開始出去打獵,那把久無人用的銹弓,在他手中竟成了神弓,每次回來所得,足夠兩人生活數日。至此,她不再出去采藥,只是打點菜圃及兩人日常所需,每個集日依然去小鎮上將所得獵物毛皮換取銀兩及生活用品。生活自是比以前采藥為生寬裕得多,也輕松得多。

雖然傅昕臣從不同她說話,但態度卻不似初來時那般冷漠。每日清晨他都會彈琴,或在檐下,或在溪旁,琴聲恬淡悠遠,不復那日的哀傷欲絕。

她喜歡躲在一旁偷偷地听,不敢讓他知道,就怕他甩琴而去,不再撫琴。每日這一刻是她最期待最開心的時候。琴聲「叮咚」傳來,似鳥鳴深澗,花開幽谷,無激昂澎湃之處,卻令人心醉神迷。葉青鴻一恍惚,似覺整個小比都溶入了琴聲,琴谷相諧,不分彼此。

一縷金光穿透重霧,射進竹林,在遍地猶帶露氣的枯葉之上拉下長長的交錯的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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