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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倒映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上,和那彎拱橋相映成趣,猶如黑絲絨般的色澤沉沉地籠罩著水面,為月的倒影鋪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咚!」
物品掉落平靜水面,使之泛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漣漪,喚起陷入深眠的它。
它睜開殘留睡意的眼眸,水面粼光閃閃,它不得不眯起眼來躲避那刺入眸里的光芒,待它稍稍適應後,它方看清湖上的橋有人在。
它抬眼望了下天色,此時該是萬籟俱寂,怎會有人出來呢?它待在這兒很久、很久了,久到它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只知自己從睜開眼楮開始,就身處在這湖里了。
它每天看著橋上走過的人們、听著他們說的話,漸漸地它也開始渴望說話。它會寂寞,會想要親近人,就像它親近水一般,只是……前些日子,它不小心被人類給捉住,那次慘痛的經歷讓它從此對人類只敢遠觀不敢稍近……
現下這個待在橋上的人類,讓它不由自主的觀望著。
「咚!」又一泠音撞擊水面,濺起小小的水花,同樣的水花也沉入湖面,造成的效果微小,到不了它手上便教湖流給拂平,卻在它心底卷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它感覺自己跟著那漣漪動了起來,有股意念讓它想要親近。
聲音是從那人身上發出來的。這讓它不免好奇地盯著那人,候著那人下一步的行動。這個時刻,城里的人都在休息,鮮少有人仍在路上閑逛,即使有,也皆是人類口中稱之為「窯子」地方出來的人。然而他們皆是路經,而非停留。
「對不起……」那人輕吐出的話語教它一楞,觸動它記憶深處的某一點。「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原諒我……」那人的輕聲細語猶如震耳欲聾的響鐘,一陣又一陣地蕩進它心里,喚起它的記憶。
正當它在苦苦思索時,那道身影忽地一顛,搖搖晃晃,接著往橋下跌落,這讓它心一慌,不由得伸出手來接住她的身子。
「啊!」苻蓮樗驚叫一聲。
今天她救不了一名沉痾已久的病人,心情沉悶,看著病人的家屬哭泣的模樣,她也感同身受,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受影響,才想到橋上來哭一哭,好發泄郁悶的心情。
怎知才想離開,突來一陣怪風讓她站不住腳,整個人重心不穩,跌落橋欄──
完了!
一股力量打橫抱住了她,讓她免去被水鬼拉去當替死鬼的命運,可濕涼的冷意透過衣裳傳來,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謝謝。」那股力道固若盤石,讓她可以依恃到自己站穩為止。
她低頭,由挽住自己的手臂確定拉她一把的是一名男性,微微掙動手臂,沒有得到預期中的放松,因而抬首凝望,望入兩泓似曾相識的眼眸。在月光的反射下,她看不清這人的面孔,只能勉強看見那雙眼眸閃著妖異的光芒。
「哩……」它想起來了,眼下這名人類是前些日子救過它的人。
只是……為何她會想要跳進水里呢?它曾見過與她打扮相似的人類在水邊清洗他們身上穿的怪東西──後來它知道那怪東西名叫「衣物」;也曾見過小人類們在淺水的地方游玩;就是沒見過有人類站在橋上想要跳進水里的。
莫非──她同自己一般,喜歡水、親近水?
思及此,它不由得多瞧她幾眼,但它沒有嗅到相似的味道以及感覺,加上她身上有人類的味道還有……那令它記憶深刻的熱度,縱使有衣物的隔絕,仍淡淡淺淺地朝它緩慢浸染,讓它推翻了先前的臆測。
它有趣的盯著她,覺得她掙動的模樣跟水里的魚兒被捉住時的模樣相去不遠。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即使一只手被挽住無法掙開,苻蓮樗仍有禮地先道謝語,輕輕一福,發覺它仍是捉著自己不放,幾次掙扎無效後,她方開口︰「請公子放開奴家。」
放開?聞言,它才松手。
苻蓮樗得到自由,連忙退離幾步,原想轉身就走,卻在瞧見它的模樣時忘了離去……
「公子,你……」好面熟。
苻蓮樗偏頭就著月光打量它的臉,然後……隨著往下移的目光,她不由得低吟一聲背過身子。
老天!怎生有人不穿衣服在湖邊走的?不過,也由于這原因,讓苻蓮樗想起了前些日子她曾救過的一只水怪,眼前的男子不就是前些日子她放走的那只水怪嗎?她對它的印象仍深。她月兌下外袍,往後一伸,「穿上。」
有總比沒有好,她可不想長針眼,她以為它是離群索居的;沒想到會在城里遇見它。
它盯著她的手,不明所以,于是輕叫︰「啊……」
「穿上。」這回苻蓮樗將外袍塞進它懷里,明白示意它得穿上。「你得穿上衣服,不然會被捉到官府去的。」
雖說此時四下無人,但這座橋是城里的交通要道之一,若是它一直站在這兒,不必天明,它便會被提拿到官府去。把水怪捉到官府,離水過久的它可能會死掉。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苻蓮樗便無法丟下它不管。
衣服。
它捉住這個詞,捧抱泛著香氣的外袍,一個轉身,身上便多了一套與苻蓮樗相同的衣物──上著淡黃色的女衫,下著墨綠色的長裙,裙間系著同色的腰帶,佩有一個玉制的圓型飾物──玉環授,外罩件袍子,所幸它的發仍是披散的。
只是這樣的裝扮穿在它男性的外表上,顯得格外不搭調。
「噫……噫啊……」它伸出不甚靈活的手拍拍苻蓮樗的背,要她回身看看它。
苻蓮樗一回頭,借著明月看清它的樣子,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見她拿回自己的外袍說道︰「你是男人。」
「爛倫……」那是什麼?它遲緩的重復,搖頭晃腦的注視著她,在它眼里,「人」都是一個樣兒的,而它不是「爛倫」,也不是「人」。
「男人。」苻蓮樗糾正它的發音,上次會面她料定它懂人話,卻不知有些東西不是它能理解的。「你身上穿的是女人的衣服。」
她不想知道它這身衣服是怎麼「變」出來的,她只知自己的膽子忒大,竟可以兩次面對一只妖怪而心無所懼。說無懼是騙人的,苻蓮樗只是下意識地相信眼前這只精怪不會傷害她。
「男人……」它學著苻蓮樗的音調再發一次音,果然,人類的語言就是格外不一樣。
「對,你是男人,所以要穿男人的衣服。」苻蓮樗像個夫子般教誨著。
妖眸清晰浮現兩個大大的問號,它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別扭萬分卻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然後它再次抬頭看著苻蓮樗,清清楚楚地問了句︰「為什麼?」
「因為……」苻蓮樗逸去話尾,睜大杏眸看著它,不敢相信先前只會哼啊亂叫一通的它竟會吐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沒有發覺苻蓮樗的訝異,得不到回答的它一徑的問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男人有男人該穿的衣服,女人有女人該穿的衣服。」苻蓮樗被它的「為什麼」逼急了,一串繞口令似的話語疾吐而出,弄得它頭昏腦脹,沒法兒消化。
苻蓮樗回望,抬手撫額,不太明白為何自己會跟它站在湖邊扯這些話語,平日這個時候,她該是在居所中沐浴包衣休憩,而不是在外頭與一只精怪說話。
「多謝公子相救,告辭。」走為上策,也是明哲保身之道。
苻蓮樗告誡自己,因而再次一福,轉身想走,但這回,她離去的步伐因臂上的力道而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