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一走出酒吧,就見到一輛眼熟的吉普車停在她的正前方,車子是熄火狀態,而赫士達就坐在駕駛座上,他抽著煙,發現她後便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深不可測的眸光震懾了她。
她想問他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但他不苟言笑的模樣,令她無法開口,愣愣地微啟朱唇,不知所措。
「上車。」赫士達低聲說道,扔了殘煙,發動引擎。
難道他是在等她?妮可膽戰心驚地走向他,躊躇的立在車窗前,想著該怎麼向他解釋。
「我說上車,你沒听到嗎?」赫士達打開車燈,隱忍著情緒重復說了一次。
妮可被他冷冷的模樣嚇著,惶恐地開了車門,坐上去,車子立刻駛離。
「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真對不起,我只是想找到工作後再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妮可低垂著粉頸,兩手不知所措地揪著裙擺。
「為何要說明?我並沒有要求說明不是嗎?」他道,深沉的語氣令她冒冷汗。
「你是我的……恩人啊!」她小聲地說,偷眼看他,街燈下他臉上剛硬的線條顯得冷峻。她並不想把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的「友誼」搞砸,她好喜歡他的笑臉,雖然那令她的心胡亂怦跳,但好過此刻令她戰栗!
「我不是你的主宰,你有自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是客觀的說法,但他不和緩的語氣听起來可不是如此。
妮可听得出他很不高興,她顫著手取出薪水袋奉上。「我只是希望能夠自食其力,並還你恩情。」
「還我什麼?」赫士達銳利地掃了薪水袋一眼。
「恩情,這是我今晚賺到的。」妮可難掩成就感。
「很好,我接受。」赫士達拿了過來,冷酷地扔出車外。
妮可錯愕地回頭看去,她的第一筆薪水已落在車道上,往來的車陣將之輾過揚起,飄向不知名的遠方。她的心被他突來的舉動給刺痛了,灼熱的淚水涌上眼眶,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第三章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淚雨紛紛,拳頭隱隱顫抖,就快壓抑不住想尖叫的沖動。自從來到赫家,她已經多年沒有這樣情緒激動過。
「既然要還,我當然有權處理。」赫士達漠然地說,仿佛他丟棄的只是廢紙。
「你瞧不起我的職業嗎?」她問。
「職業不分貴賤。」
「那是為什麼?」她再次給他機會。
他沒有回答她,把車開往回家的山路上,不過卻沒有回到家里,而是停在一處可眺望台北夜景的山坡上,他知道她一直在流淚,是他的怒濤傷害了她年輕脆弱的心靈,但他卻始終沒有開口安慰,逕自下車,走到山崖邊點了一根煙,悶悶地吐著煙霧。
妮可噙著淚,瞅著他蕭颯的背影,忽然領悟到在這整件事中他才是真正受傷的人——她不該瞞著他的!
她輕輕開了車門,走向他,立在他身後。「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我要去應征工作,才惹得你生氣了?」
赫士達听見她怯怯的聲音,側過眼接觸到她淚濕的眸子,不忍再責難,搖頭沉聲問︰「你看到山下那些萬家燈火有什麼感覺?」
妮可將視線移向遠方數不盡的燈海,低喃一聲。「溫暖。」
「當初收容你,只想給你這份感覺,不為別的,如果這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那麼就會變成誣蔑。」他說。
熱淚凝聚在妮可濃密的眼睫上,她听懂了他的語意。「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我從來不期待你還我什麼,只希望你過得好,過得開心。」
「對不起!」
他搖頭。「告訴我,你對未來作何打算?」
「我本打算半工半讀,但還是得听你的意見。」她真誠地說。
赫士達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幫你辦移民,跟我回新加坡。」
妮可詫異地張大了眼楮,這是她意料不到的!
「你涉世未深,不適合待在酒吧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如果你真想彈琴自力更生,就到新加坡來,那里也有音樂學校,我可以提供住處,‘也’可以介紹你到朋友經營的俱樂部彈琴,而且我照顧得到你。這就是我的意見。」他強調了「也」字,意會著不只阿亞有辦法,他一樣可以辦到,而且可以為她做得更多!
「我……不就成了你永遠的包袱了嗎?你總不能照顧我一輩子。」而且她已經答應那位經理明天起要開始工作了,不過這麼一來就違背了赫士達的好意,唉——她陷入兩難之中。
「誰說不能?」赫士達深黑的眸閃過一抹幽邃的、若有似無的笑意。
妮可怔了一怔,驀然臉紅,她無言以對。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這只是意見,我說過,我並不是你的主宰。」赫士達不再多說,扔了煙,踩熄,走回車上。
妮可立在原地,心失序地狂飆。她不想把他的話當真,寧願相信是自己听錯了,可是他分明說得一清二楚,害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一定是順口說的,他一定是無心的……但他什麼不好說,為何說要照顧我一輩子?將來他若是娶妻呢?」天都快亮了,但妮可卻無法合眼,她躺在床上,口里碎碎念,雙頰發燙,心跳怦怦。
他隨便說了一句話,竟教她像吃了興奮劑整晚睡不著,她是怎麼了,怎會這麼失常?他是她的監護人,會那麼說一定只是出于責任,沒有別的,一定是的!可是……她該接受嗎?她該跟他回新加坡嗎?如果不答應,他會不會從此和她恩斷義絕?腦子一團亂,她不知該怎麼抉擇。
上午十點,她精神不濟地下床梳洗更衣,想去找阿亞,問他的意見。門一開竟見到赫士達西裝筆挺,提著公事包走出他的房門,她愣愣地紅著臉瞥著他迷人的風采。
「早啊!」赫士達走向她。
妮可暗暗地深呼吸,暈厥感又來了。「不早了,已經十點了……你要去哪里?」她盡量保持語調輕快。
「南部,赫茲的台灣分公司。」
幸好他沒有提起昨晚的事,更沒有問她今晚會不會去那家PianoBar。
「什麼時候會回來呢?」她垂下長而濃密的眼睫,真怕被他看穿心底的悸動,那她將會無地自容,她不該對他動情……「動情」這二字吹皺她的心湖。
「後天。」
那是她考慮的最後期限!妮可心中盤算著。
赫士達見她一直低垂著頭,傾身問︰「怎麼了?」
「沒事,沒事。」妮可急急忙忙地抬起頭,小臉像吃了辣椒似的紅通通。
「再見了。」他笑。
「等等——」她叫住他。「你什麼時候回新加坡?」
「看你啊!」他性格地昂起下巴說。
什麼?為什麼決定權在她呢?她受寵若驚卻也惶恐不已;而他沒有多停留,已然下樓去了,而她卻像似被點了穴一樣,動也不動地立在原地。
下午一點,妮可拎著五杯珍珠女乃茶,走進T大附近的小巷子,阿亞和友人鮑魚、黑輪合資的藍調吉他社就在巷子口,還沒入內就听見他們的band的激昂鼓聲和著電吉他霹靂作響。阿亞嚇人的破鑼嗓正聲嘶力竭地高歌。門一開琳瑯滿目的吉他即映入眼中,但里頭傳來濃濃的煙味卻令人退卻。
「妮可!我的天使,你來得真是時候!」阿亞見到妮可像見到救星般,立即示意黑輪和鮑魚停止演奏,匆匆放下手中的電吉他,走向妮可接過珍珠女乃茶,拉著她走到吉他社內側的簡陋舞台,把麥克風塞到她手上。「小咪生病了,我們正愁沒主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