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冷凝靜寂的大廳中,兩個分別只有九歲、八歲的小男孩一排跪在祖先牌位前,而另一個十歲的清秀男孩則立在一旁,三人全都臉色慘白,尤其是跪著的那兩個,臉色幾近發青——不知跪了多久。
而年紀較大的男孩,則雙拳握緊,嘴唇發抖。
咚!咚!咚——大廳中古老的鐘整整響起了十聲才靜歇。
遠遠地,傳來某種聲響,是腳步聲,還有……拐杖敲打著大理石地板的回響。
叩!叩!叩!
一听到這聲音,三個小男孩的身軀都微微顫抖了,可最大的那一個則倔強的抿起嘴巴,純稚的黑眸中燃著一簇火焰。
咿呀!大廳的廳門打開,拐杖聲叩咚、叩咚地敲進,除了最大的那個,其余兩個都低下頭,不敢看其他地方,當那拐杖敲過他們身旁的地板時,他們抖得更凶了。
大男孩望著那高他一個身長,有若巨人般粗壯的人慢慢走向他,男孩悄悄地將手縮在身後,不讓人見到他的顫抖。
他強作勇敢地抬起頭來,在見到那雙冰冷、嚴厲的黑眸時,他咬緊下唇,免得害怕地失聲哭了出來。
這人——是他要叫「爺爺」的人,「爺爺」這名詞他並不陌生,只是直到一個月前,他才知道真的有人可以讓他這樣叫!
而這位爺爺,是他自出生以來見過最凶、最恐怖的人,他從沒怕過一個人像怕「爺爺」這樣,仿佛一不留神,他就會把人撕個粉碎。
「知道錯了嗎?」聲音毫無溫度,更沒有一絲情感。
大男孩抿抿唇。「……知道,可是我不明白,是我帶他們出去玩的,為什麼不罰我跪,而是罰他們呢?」
「爺爺」揚起灰白的眉毛。「因為你犯錯,所以你弟弟們得受處罰。」
男孩握緊雙拳。「這樣不公平!」
「爺爺」眯起眼。「你跟我講‘公平’?再告訴你一次,只要你姓莫,是莫家人,住在這個屋檐下,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的話就是準則,容不得你質疑。」
男孩清秀臉龐脹紅,受辱的淚水在眼眶打轉,他不想待在這兒,他想回家,回到那個溫暖,有親愛爸爸媽媽在的家,可是——那個家不在了,一場火,燒掉所有、所有的一切,包括最疼他的爸媽……
「可是……錯的人明明是我,我不該偷偷帶他們出去玩!所以要罰的人應該是我!」天!他只是帶他們到附近公園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難道這樣也不行?
「是嗎?你那麼喜歡受罰?……好!莫廣擎、莫廣然,你們再繼續跪一個小時!因為你們廣宇大哥很喜歡受罰!」
兩個小男孩一听立刻哭出來,他們跪了快兩個小時,已經受不了了!
「不!要罰的是我,不是他們!」大男孩嘶喊道。
「爺爺」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不理會。
大男孩咬牙,砰地一聲,自己主動跪下——跪在兩個弟弟的身邊。
「很好!」冷笑聲揚起。「滿有骨氣的嘛!你跪多久,他們就得跪上兩倍的時間。」
大男孩張大眼楮,難以置信。「……為什麼?為什麼?」這已經超過他的年紀所能理解。
閉杖輕輕點地,「爺爺」站起身來。「這是你該學的第二課,你——身為莫家的長孫,也是莫家未來的族長,如果,你的行為有偏差,將會嚴重傷害到莫氏整個家族,所以只要你不改正,所有人都要因你而受罰!」
男孩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頭拼命搖著。「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當什麼莫家的族長,我不要!」他再也忍不住地大哭出來。
「由不得你,這不是你所能選擇的。」「爺爺」冷酷地說道。
「不要!……不……要!不——」也不知是不是哭岔了氣,男孩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爺爺」冷冷注視躺在大理石板的幼小軀體,毫不動情。「你們兩個就跪到直到他醒過來為止。」
說完後,拐杖聲又叩咚、叩咚地敲著地板,漸漸地遠去,整個空蕩的大廳,就只有兩個跪著和一個昏倒的小男孩。
「停車!」
「出了什麼事?少爺?」
「我叫你停就停!」
奧吱!煞車聲尖銳地在午後響起,司機老王從後照鏡看了一眼坐在後座的少年,滿月復懷疑,不明白表情冷漠的大少爺在打什麼主意?
莫廣宇搖下車窗,頓時整個車內盈滿了蟬鳴聲,莫名的不和諧中夾雜了規律的節奏。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整個空氣中都是蟬聲的回響,明亮、動人,是純屬自然的天籟!他情不自禁地閉上眼楮傾听著,臉上很久以來卻只有駭然的死寂——仿佛世間的一切,再也引發不起他的興趣與注意,直到此刻——他的表情突然活了起來,教人眩目。
大少爺長得像已逝的老夫人,眉清目秀,白淨斯文,個性也敏感、細心,這樣的人,將來長大若是從事畫家、鋼琴家等行業,一點都不會讓人驚訝。
只是,在老爺子嚴厲的管教下,大少爺這輩子注定只能當莫氏企業的管理者。
突然開門聲驚醒了他,老王驚喊︰「少爺!你要去哪?」
「我去看蟬聲從哪來的?」話聲一落,人已離開車子走遠了。
莫廣宇在有數個岔道的路口停了下來,片刻分不清方向……他該往哪兒去呢?一如他的人生。
再度閉上眼,專心聆听那蟬鳴,這聲音在這個城市是可貴的,當他睜開眼楮時,邁出堅定的步伐朝左手邊的那條路走去。
彎過了兩個巷口,蟬聲愈來愈大,整個空氣都起了共鳴,驀地,他止住了腳步,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色。
那是排清一色黑瓦黃色牆壁的老舊平房,在那老舊的院落中幾乎都種了綠色植栽,可惟獨其中一戶,種了一株又高、又壯的鳳凰樹,堪稱其中之最。
紅艷的鳳凰花佔滿了枝丫,像是一把正在燃燒的火炬,鮮紅吞吐著,風一吹,橘紅的花瓣緩緩飄下,像極了那不安分的火星子,而那正是蟬鳴的來源。
他被那充滿強烈生命力的橘紅給吸引住,看痴了,緩緩地走向它。
唧!唧!唧唧唧——
隨著距離的拉近,蟬鳴更是顯得響亮,幾乎震得人耳膜欲裂,可他卻無法移動腳步,目光痴痴地盯著那團火。
「很美,是不?」
一個有若黃鶯出谷般的輕柔聲音陡地在他身後響起,令他嚇了一跳,忙轉過頭,可這一看,卻又讓他楞住。
苞他說話的是個與他年紀差不多的陌生少女,模樣勉強稱得上清秀,五官端正,惟一吸引人就只有那雙閃著活力、自信的明眸。
她騎著一輛腳踏車,車籃和後座卻載滿了各式大小的汽水寶特瓶,看起來頗像一名拾荒者,這少女——
「有沒有覺得它像是棵會唱歌的樹?」少女露出親切的微笑。
「會——唱歌的樹?」一向不輕易與人交談的他,在听到這句話時卻不由得有所回應,他轉過頭再次凝視鳳凰樹。
「是呀!若你仔細看,會發現整個樹干都爬滿了蟬,處處有蟬洞呢!」少女牽著腳踏車越過他,停在那戶人家門口,見她掏出鑰匙,才明白原來這是她家呀!
「樹給蟬兒吃、住,蟬就唱歌回報它,讓它成了一棵會唱歌的樹!」少女打開了門,將腳踏車牽了進去。
他微微一震,默默咀嚼著這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