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找楊嘉璋問個清楚,他才向我坦白,那一夜我們都醉死了,哪還能做什麼?他會這麼說,只是想爭取一個機會,讓我和他在一起。
是!他是模透了我的性子,知道我沒辦法當作沒那回事,所以我和梓修分手了,就因為他一個謊言……
我已經沒有力氣指責他了,畢竟這不是單方面的責任,如果我自己意志夠堅定,又怎麼會演變成這樣?是我自己的錯,怨不得別人。
至少我知道,孩子千真萬確定梓修的,我這輩子只有這麼一個男人,這樣就夠了。
好想梓修……
有股沖動,想要告訴他︰「我們有寶寶了,你知道嗎?梓修。」
但是我不敢,也沒有勇氣去找他,每次拿起電話,總是撥不出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號碼。
——你說,我一直在掌控你,擅自替你作決定,但是這一次,是你自己作的選擇,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你得自行承受,沒得怨尤。
這是他說的,每想起一次,心就痛一次。
錯了,真的錯了,他第一次放任我自己作決定,不去干涉,就錯得那麼離譜,失去這一生最重要的男人,但是我要怎麼告訴他?
——一直以來,我總在縱容你,錯了,沒關系,還有我在,我會幫你收拾善後,但是這一次,我收拾不了,也無力收拾了。是對是錯,我不知道,你若快樂,我祝福你,錯了,也永遠別來告訴我。從今天起,一刀兩斷,你的一切再也與我無關,我不會再過問。
是我自己先質疑這一切,是我自己先舍棄的,我還有什麼立場,又還能再對他說什麼?
他說,這輩子再也別出現在我面前。他都恨死我了,他不會原諒我的……
梓修總說我,我迷迷糊糊的,學不會照顧自己,但是現在當媽媽了,我要承擔的可不只是自己一個人而已了,我得爭氣些啊!
我決定休學,好好計劃一下未來的日子,等到寶寶出生,生活負擔會更重。
梓修,雖然你不在我身邊,但是我不會再像以前那麼懦弱沒用,只會哭泣和逃避了,我知道那樣的我曾經讓你傷透腦筋,我會學著長大、學著為自己作的每一個決定負責,雖然我第一個承擔的,是失去你的苦果……
接下來幾篇,都是片片段段,不完整的斷句,隨筆記下寶寶在她肚子里的成長和新發現,與他分享懷孕過程的點滴。
——孕吐得好嚴重,什麼也吃不下。梓修,我好想你,以前每次受委屈,都會躲到你懷里哭一哭……
——身體太虛弱,醫生說這樣下去不行,孩子會保不住。梓修,我好害怕。
——孩子有流產跡象,我躺在床上,動也不敢動。為了留住孩子,拚命強迫自己吃東西,吃了吐,吐了再吃……好難受。寶寶,你乖一點好不好?讓媽媽把你生下來,我已經失去你爸爸,不能再沒有你了。
——孩子的狀況終于穩定下來,我也松了一口氣。
——知道孩子的性別了,是兒子喔,梓修。我比較希望他像爸爸,又聰明又出色,別像我那麼迷糊。
——半夜驚醒,發現孩子會動了。梓修,寶寶好像在踢我的肚子。
——梓修,我們的寶寶很健康呢,他在我肚子里好活發好動,我想他生出來一定是個精力充沛的胖小子。
——今天去照超音波,醫生說孩子狀況良好喔!再過兩個月,就可以見到我們的兒子了,梓修。
——寶寶,爺爺常夸你爸爸聰明喔,說他是七個孩子里面,第一個下棋贏了他的人,那年爸爸才十歲,好厲害對不對?為了紀念這場扁榮的勝利,爺爺說他第一個孩子要叫子奕,你踢我的肚子,表示你也同意對不對,小子奕?
——肚子好大了,整天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我開始學打毛線,寶寶還小用不到,所以這第一條圍巾是為你打的,梓修。
幾條圍巾疊得整整齊齊和札記擺在一起,他大致數了數,共有六條,她一年為他織了一條圍巾,因為記得他說過,他這輩子只用她織的圍巾,可是卻不知怎麼送到他手上。
凌晨三點,沒來由地驚醒,不知道為什麼,心里隱隱有股不安,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習慣性地模模肚子,寶寶沒有任何動靜,我有種……很不對勁的感覺。寶寶一向好動,從來不會安靜這麼久,我有些害怕,連夜趕往醫院,一定得確定他沒事,我才能安心……
接著,後頭接連幾頁的字跡被一道道水氣漾開,模糊得幾乎不能辨視,顯示她在寫這些文字時情緒起伏很大,傷心到一度無法提筆。
梓修,我們的寶寶沒有了,醫生說,臍帶繞頸,我發現時已經沒有救了……
梓修,你會不會怪我?我真的好糟糕,連個孩子都保護不了……
孩子已經九個月大了,明明再不久,就能抱著他、吻吻他,告訴他媽媽有多愛他……就差那麼一點點,我看到的變成冰冷沒有生命跡象的死嬰……
梓修,你知道嗎?我們的子奕長得好像你,他已經有小手小腳,是一個完整的小生命了……如果他能活下來該有多好?
我沒有辦法睡,每夜都听見孩子哭著叫媽媽。
我失去了你、也失去了子奕,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全都失去了,我真的不知道未來要怎麼走下去,我已經沒有方向了。
今天,我又去墓園看子奕了,每次去,我都會帶一束最純潔的百合,因為他是我的天使,還沒來得及到這世上走一遭,未染紅塵又匆匆離開。
鄭姊知道了,把我痛罵一頓,要我看看自己現在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我不清楚,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認真審視鏡中的自己了。應該很糟糕吧,我想。
如果不看心理醫生,我應該早瘋了;如果不靠藥物,我根本沒辦法睡,這樣的日子,過不過下去有差嗎?真的無所謂了。
鄭姊今天把我抓出門,我不知道她要帶我去哪里,也不想理會,恍惚地隨她去。後來,我們到一家育幼院,一雙軟軟的小手抓住我,他有一雙好亮好亮的眼楮,用軟軟地、純稚的聲音問我︰「我可以叫你媽媽嗎?」
我當場,腦袋像被驚雷劈過,那張臉,好像梓修。
他叫小星,快滿兩歲了,巧的是,他的生日,就是子奕走的那個月。
他——是上天給我的補償嗎?是小子奕舍不得媽媽難過,每天流淚思念他,所以回來陪我對不對?
不管是不是,我想要這個孩子,我要保護他,把所有沒來得及對子奕做的,全都給他……
淚霧模糊了視線,關梓修揪著心,一度哽咽得無法看下去。
他從來不知道,這六年當中她受了這麼多苦,這些苦,都是為他受的,她卻絕口不提……
一頁,又一頁,他斷斷續續地看,陪她走過這空白的六年。厚厚的三本札記,他一字宇看得仔細,直到窗外天色暗去,又亮起。
他視線停在最後一頁——
我想,這一回你是真的恨透我了,所以才會那麼決然地走開,不再听我說一字一句。
對不起,梓修,我無心傷你,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告訴你,你是我這輩子最美的夢,和你共同走過的歲月,美好到我連回想心都隱隱作痛。
我不知道自己的狀況會如何,目前我能想的,只是全力保住孩子,未來會怎麼樣,我已經不敢去想了。子星我托了爸媽照顧,孩子會代替我這個不孝的女兒陪伴他們,一切我都很放心,唯一放不下的,只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