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將軍 第24頁

「是啊,我還沒見過你的女兒呢。」

「會有機會的。」小女圭女圭當他在與他玩,小嘴一張,初生的小小乳齒咬住他的指,當是磨牙,癢癢麻麻的,並不疼,他也任娃兒去咬。

不安分的小手又伸去扯他衣襟,玩他的發,在他身上攀爬,像個打江山的小小戰士,四處攻佔探險,很快地,寬闊胸膛盡數淪陷。

玩累了,大大方方趴在他胸口,小小身子佔地為王,安睡姿態仿佛天塌下來也驚擾不了他。

大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撫,瞧他睡得香甜,涎沬順著微張的小嘴流淌到他胸前,將他襟口濡濕了一片,可愛無邪的睡容,令他不自覺揚起月余以來第一記淺淺的笑意。

「允兒——從不讓他爹抱。」每回杜天麟伸手要抱他,他便哭得震天動地,杜天麟掃了興,疼不入心,久而久之便也不愛親近兒子,從此將他們母子放逐于院落一隅,完全遺忘他們的存在。

如此更好,他不來打擾她,她倒是求之不得。

可,允兒卻讓衛少央抱,如此信賴,如此依偎的姿態,毫不認生地在他胸懷睡得安穩。

孩子的純真,稍稍淡化了他眉心深鎖的愁郁,這相依相偎的模樣,要說他們是父子也沒人會懷疑。她動容地凝視這一幕,心底漾滿了暖意,分不清究竟是允兒在他身上找到安全之感,還是孩子撫慰了他內心的淒傷。

衛少央分神瞧她一眼。「杜天麟疼愛允兒嗎?」

她淺笑,不答。「這孩子喜愛你。」是因為知曉,若無衛少央,自己早已無命存活在人世嗎?所以不自覺追隨、纏賴著他?允兒連婢僕都不給親近,卻第一眼就與他如此投緣。

「我也喜愛他。」揉揉娃兒女敕呼呼的頰,允兒像娘親比較多,這眼、這眉、這俊秀的五官,生得真好,他日必定是個傾倒眾生的美男子。

一道念頭閃過腦海,他遲疑道︰「若這兩個孩子有緣,日後——我是說,讓惜兒嫁予他為妻,小姐可願意?」

兒女親家嗎?讓孩子成就他們所無法成就的姻緣,填補遺憾,以及今生不得圓滿的情緣?

「好,當然好。」胸房脹著說不出的撼動,仿佛以另一種形式,擁有了他。

他抱著允兒下床,單手打開木櫃,取出一只檀木盒遞去,以眼神示意她打開。

里頭,靜靜躺著一對玉玲瓏,質地清透,一瞧便知價值不菲。

「皇上前些年賞賜的,就讓他們當信物,你先替允兒收著。」他還記得第一眼見到這對玉玲瓏時的觸動心房,從不奢望能有送出去的一天,卻還是留心收藏著了……

她眸底有絲難解的迷蒙,探手取來其中一只,與他各執其一。

指尖踫觸玉飾,清泠的玉飾嗡鳴聲在寂靜的寢房內回繞。

衛少央胸口一陣緊窒,莫名地感到心亂,呼吸微微急促——

她,取走了雌玉。

是刻意?還是失誤,他無法分辨,卻因與她各自擁有代表情愛相許的誓約之物而熱了心,亂了緒。

傻相公,她必然是愛你的。

雪兒的話在此時浮上腦際,盤旋下去。

她愛你、她愛你、她愛你……小姐,真愛著他嗎?

以往,能以最沉靜的姿態面對她,只因無忮無求,而今有了奢念,竟心思浮動,無法再淡看一切。

「小姐,你——」

「怎麼了?」她拾眸,不解問道。

「你、你——」話到了嘴邊,又咽回。「不,沒什麼。」

他終究,沒能問出口。

「我有些累——」別開眼,無法直視她。

「那你歇著,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梅映宛由他懷中抱回允兒,叮嚀了幾句,這才離去。

他扶著床柱坐下,沉沉吐出一口氣,疲憊地閉上眼。

這樣就夠了,有情無情,又能如何呢?她從不問他,他也不該問,這個問題今生只能放在心底,她有她的丈夫、孩子,而他,用余生靜靜憶懷亡妻。

雪兒……

思及那名全心全意對待他的女子,心房一陣揪扯疼痛。

她待他情深義重,而他能回報的,卻只是義重,今生,他永遠虧欠她。

日子依然在過,無風無浪,平靜得幾近無感。

似乎已決意以余生緬懷亡妻,他埋葬情愛,與女兒相依相惜,除此之外,心湖不再為任何事而觸動,生命悄然寂靜,靜得仿佛能听見光陰之河潺潺流動的聲音。

只是偶爾,仰首望見書齋那株梅樹,心房一抹寧馨溫謐。

他以為,他一生便是如此了,如果,如果不是發生那些事的話——

那一日,杜天麟在外頭喝得爛醉如泥回來,跑錯了院落,闖進梅映宛房里來。那時她剛哄睡了允兒。這一年多來,他們根本說不上三句話。

他在房里發酒瘋,伸手要抱兒子。

允兒被驚醒,嚇得放聲大哭。

「哭!有什麼好哭的!」哭聲惹惱了他,將允兒一把抓起,動作更形粗魯。

「放手,你嚇到允兒了。」她伸手要去奪,杜天麟一個側身閃避開來。

「嚇什麼!我是他老子,憑什麼不能抱他!每次一踫到他,除了哭還是哭!」

她動了氣,不由得揚高音量︰「那得看你為他付出了什麼!」衛少央幾乎要為允兒犧牲一條胳臂,而他呢?懦弱怕事,從不管兒子死活,能怪允兒愛衛少央、親近衛少央嗎?

「我沒為他做什麼?你終于說出真話了,我什麼都沒為他做過,衛少央什麼都做,連胳臂都可以不要,急得好像他才是孩子的父親!你干脆說連他這條小命也是衛少央給的好了!」

梅映宛倒抽了一口氣。「你胡扯什麼!」

原來那時他一直躲在暗處,卻厚顏無恥地將事情丟給衛少央面對!

「是胡扯嗎?你們背著我干過什麼苟且之事,自己心里有數!這小表長得一點也不像我,他根本就是衛少央的野種!」

她慶幸孩子不像他!

酒氣已經吞蝕他大半的神智,她懶得再和神智不清的人多費唇舌。「把孩子還我。」

杜天麟閃開,抱高允兒。「哭,你還哭!叫你閉嘴,不準哭!」

允兒被他凶惡猙獰的面孔一喝,哭得更是聲嘶力竭。杜天麟被哭聲惹得一陣躁怒,竟失控掌摑允兒。

梅映宛一見他對孩子施暴,憤怒地撲上前。「你做什麼!」

殘暴本性一釋放出來,便再也控制不了,一掌又一掌地落下,孩子的哭號也一聲比一聲更淒厲。「我打死你、打死你這個野種——」

「杜天麟!」失控的拳頭揮舞到她身上,但她顧不得痛,一心想由他手中奪回愛子。但女子怎敵男人天生蠻力?杜天麟急怒攻心,將孩子自手中狠狠甩了出去。

孩子拋飛出去,撞上牆面,淒艷血紅瞬間自小小的身子噴涌而出,瞬間染紅了牆,女子絕望的尖叫、痛哭聲,也回蕩在這悄寂的院落。

允兒死了,梅映宛瘋了。

衛少央是在事發後近一個月,才得知此事。

畢竟不是什麼名譽事兒,杜家竭力壓下這件事,最後只說孩子夭折,便草草埋了,而杜少夫人承受不了失子之慟,神智失常,不容任何人近身,一靠近便張牙舞爪,為了不讓她再發瘋傷了人,于是命人將她鎖了起來。

衛少央說不出得知時是什麼感受,強烈的怒意與痛意幾乎撐爆心肺,他想殺人,第一次,如此渴望將一個人碎尸萬段!

將消息告知的岳紅綃,瞧見他這神情便知不妙。「少央,你冷靜一點,千萬不要沖勛——」

「我怎麼冷靜?!他們傷害小姐,他們居然這樣傷害小姐!我要帶她走,再將她留在杜家,她總有一天會被折磨到死。」他崩潰了,再也顧不得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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