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真已無情,方才就不會有這麼深刻的驚痛之情,焦慮之中的真情流露是最真實、最難作假的,他可以肯定,展牧雲非常在乎雪兒,不論他承不承認。展牧雲不自在地別開瞼。「你錯了,我和她之間不管曾存在什麼,那都已然過去。如今的我,只有恨!」閉了閉眼,愁蹙的眉宇化不開,當他再度開口時,聲音中滿是掙扎。「只是我不懂,她明明已不在乎我,為何要代我挨那一拳?而且是當著你的面……」
「她……不在乎你?!」姜驥遠差點被口水嗆到,以為他听錯了。「你說的是什麼鬼話?!從頭到尾,絕情絕義傷害人的都是你,雪兒若是不在乎你,就不會無悔無怨的承受你加諸在她身上的羞辱了!她等了你三年、盼了你三年,日日以淚洗面,望眼欲穿,忍受長久的相思煎熬,甚至為你生下了小如風,而在她做盡了一切後,你還說她不在乎你……展牧雲,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等……你說,她等我?!」展牧雲張口結舌。「你少給我拍桌叫喝,把話說清楚!」展牧雲並未發覺,自己早已屏住氣息,心弦繃得死緊,等待著他期盼的答案。
「你不知道?雪兒沒告訴你?」姜驥遠傻眼了。
「你再多一句廢話,我就把雪兒那一拳連本帶利的還你!」
「說就說,我還怕你啊!」姜驥遠不甘示弱,以更大的音量吼道。「房里頭那個姓俞,名夜雪的苦命女子,為了你,受盡苦難,流盡血淚,痴痴等了你三年半,只為了盼你一個憐惜的擁抱,結果你是怎麼對待她的?我真替雪兒不值!」「當年你就這樣一走了之,你曉不曉得雪兒陷入多難堪的局面?雪兒失蹤一晚的事,早就鬧得全府上下人盡皆知,隔日清晨,你們又全無避諱的相伴而回,人家會怎麼想;你當天就離去,當然不會曉得別人傳得多難听,由府里傳到府外,雪兒處于這樣的流言中傷,卻又發現自己懷了身孕,試問你,她能怎麼辦?人人盡說她寡廉鮮恥,低俗敗德,她能讓她的兒子生下來,日日被人指著鼻子,說他是不知羞恥的父母苟合偷情下的產品嗎?」
「我不否認,我是愛她,但我會娶她,完完全全是基于一份憐惜,憐她的孤立無援,憐她不畏風霜的堅韌……為了對你的這份感情,多少苦、多少淚,她全往月復里吞,從不言悔,我看了又怎能不感動?當我向她求親時,她一口就拒絕了,她說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就不能對不起你!是後來我們一群人輪著勸她,要她為孩子著想,你什麼時候回來都還是未知數,孩子是無辜的,總不能讓他陪她承受這些。」
「最後,她同意了。成親以來,我和她一直分房而眠,連親吻都沒有,更休提同床共枕了,最多只有在思念你思念得熬不住時,會脆弱的在我懷中尋求苦撐下去的力量,如此而已!她一直矢志不移的等著你,不論是她的身還是心,一直都只屬于你!」
「雪兒天生的體質嬌弱,想必你比我還清楚,這樣的她根本就不適合生育,成親之後,我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在數字大夫的建議下,我也屢屢勸她放棄孩子,可她在數度幾欲小產的邊緣,總哀哀泣求著我,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孩子,你知道她怎麼說嗎?她哭得柔腸寸斷,告訴我。「無痕愛他,無痕會很愛、很愛我們的孩子,我一定要保住他,不然無痕會遺憾、會傷心、會難過……」她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你,就因為你隨口的一句話,她懷如風懷得好辛苦,差點連命都沒了!你模著良心自問,這輩子能有幾個為了你,連死都不怕的女人?!」展牧雲倒抽了口氣,捂住心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夜雪沒負他,她一直都沒負他……
天哪,他對她做了什麼?她為他吃盡了苦、受盡了罪,而他回報她的又是什麼?!
這一刻,他真恨不得能一死謝罪!
他好懊海為什麼要這麼沖動,為什麼不靜下心來听她解釋?她甚至曾含淚告訴他,她愛他,而他卻沒信她,還以最殘忍的方式羞辱她、曲解她……
如風、如風……是啊,光是這個名字,不就已道盡一切了嗎?她心中若無他,又豈會生下他們的兒子,願兒子有如她心目中的風無痕……所有未盡的深情及相思,早就全然地寄予這個名字,他日日喊著,竟全無所覺!
「雪兒——」他揪心地狂喊出聲,跌跌撞撞地沖入房內。
他欠她好多、好多,今生再難還盡……
***輕撫佔據嬌容的大片紅腫,他心痛地閉上眼。
他錯得好離譜,明知夜雪不是朝秦暮楚的水性楊花女子,卻僅憑事情的表象便定了她的罪,狠心傷害她。
他究竟在干什麼呢?這名女子曾是他用盡全部生命在呵疼的呀!從小,他就不容許任何人動她一根寒毛,舍不得她有一絲一毫的傷懷,而如今他卻親自傷了她,還傷得比任何人都重……
回想重逢以來的點點滴滴,此刻,他只剩一腔萬死莫贖的愧疚,尤其是不久前在大廳,他字字無情、不留余地的污辱……雪兒會原諒他嗎?他該死到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了,又如何開口要求她的原諒?
他好怕這一回,她會真的心灰意冷,絕然求去,他甚至沒有顏面開口留她!似有若無的嚶嚀聲傳入耳畔,他急忙喚道︰「雪兒!」
靜止的眼睫輕輕眨動,迎視他迫切的面容,她一時無言以對,幽然垂下眼簾。她——怨他嗎?
是啊,怎能不怨呢?他錯待了她,她是該對他怨之、恨之。
展牧雲退開床邊一步,如她所願的拉開距離,遲疑了好久,輕緩地開口。「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包括妳為我所做的犧牲。」
「你——」夜雪抬眼看他,見他一臉無風無雨的平靜,她暗自心傷。
她還想指望什麼?展牧雲的不為所動不是早預料到的嗎?
「妳……我是說,謝謝妳替我生了如風。」他言不及義地說道,怎麼也沒勇氣去探問話題的重心,他好不安,擔憂她會給他無法承受的結論。
對她,他就只剩這麼一句話?!夜雪覺得好悲哀。
「就算不為你,我也會生下如風。」夜雪黯然低語。她不要他的感激,從頭到尾,她要的只有他的愛,然而他卻再也給不起了——「是嗎?」他戚然道,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
如今就連這點小小的依戀,她都想抹去,再也不肯承認曾經的痴狂愛戀嗎?突來的沉默,靜得讓人難受。
夜雪無法適應這死寂的氛圍,開口問︰「驥遠呢?」
心頭敏感的一陣刺痛。「妳——」
她想走,想隨姜驥遠離開?!她當真已對他寒了心,萬念俱灰了嗎?
以往,他能挾報復的名義,強留住她,可現在呢?在他如此對待她之後,他連開口求她留下的資格都沒有。
「牧雲,你知道我欠驥遠很多,對他,我真的……」怕他再誤解她和姜驥遠,她急著想解釋,對姜驥遠她真的只有感激與虧欠,沒有別的。
「別再說了,我懂。」展牧雲沉沉地打斷。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傷透她的心之外,他什麼也沒給她,姜驥遠是好過他太多,至少他是全心呵憐夜雪,不曾讓她流淚,比起總是讓她受苦的自己,夜雪會因感激而選擇了待她情深意重的姜驥遠,並不值得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