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著,所以跑出來看星星。」黑暗中樹仁的眼楮深邃明亮。「坐下來聊聊好嗎?」
她的大腦尖叫著「拒絕他」,雙腳卻不由自主地向他移過去。
「衣服穿得這麼少,跑到外面來很容易著涼的,晚上的山風很冷。」
安婷的心中流過一抹暖意。「謝謝!」她只覺頰生芙蓉,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依然只擠出兩個字的回答。
樹仁將她的緊張看在眼里,靜靜地不再說話。
她的眼角餘光瞄見他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心髒在胸腔中激烈跳動。
他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我該和他談些什麼?出門找他的目的此刻已完全溜出她的腦海。
樹仁凝視她娟秀的側面,一顆心揪緊了,帶著無盡的憐惜與珍愛。
服完兵役後他回山上經營果園,從此終日和工人混跡在果樹枝葉中,男人間的大聲吆喝、豪邁不羈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經過四年大學教育的薰陶,他的言行舉止雖然保留了知識青年約有法有度,大而化之的個性卻已根深蒂固。
遇見安婷後,她的細膩文雅令他心折。
生平第一次,果園的工作不再佔據他所有的熱誠。追求她、接近她的渴望在心中沖擊翻騰,而她卻是如此羞澀靦腆,抬眼望著他時眸中清清楚楚地閃過驚慌。
是他的魯莽嚇著她了?或是他的木訥粗蠻?
他向來拙于言詞,說不出任何風花雪月、甜言蜜語,只懂得在她的身影閃進視線時抬頭痴望。天知道他差點因為工作不專心而跌斷雙腿,而一切只因她——李安婷——正娉娉婷婷地從果園外經過。
于是,工人們注意到小老板的異常反應了,連他父親都明白令兒子莫名其妙發呆的原因。只有她!她本人彷佛無知無覺,竟連多投給他一個凝注的眼神都不肯!
安婷被他瞧得心慌意亂,所有言詞在他灼熱的眼神中消失于無形。
清冷的目光灑下一層銀白的情網,罩住有情人痴纏牽動的心靈。
樹仁抬手輕觸她柔女敕光滑的粉頰,他的手指傳過一道蝕骨的電流直達她的心靈深處,她輕輕一顫,害羞得脹紅臉低下頭來。
月娘的魔力賜他一股突如其來的勇氣,排除心中的拘謹難安,右手輕輕滑上她的香肩將她攬入懷中。
她微微一僵,終于在他穩定的臂膀中軟化下來,蠑首輕輕棲息在他厚實的肩上。
她身上的細微香澤淡淡飄入他的鼻端,引人欲醉。
「冷嗎?」他輕問。
「還好。」她低語。
他柔聲叮囑︰「以後別這麼晚跑出來,山上荒涼,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他的囑咐令她憶起自己的來意,悸動的芳心緩緩冷卻。
「葛大哥,」她掙開他的懷抱,走出幾步。「紫螢她明天要回來了,她叫我通知你。」
「紫螢?」幾秒鐘後這個名字才滲入他的腦海。「那很好啊!」
紫螢是安婷的知交好友,久別五年兩人終于可以見面了,他自然衷心地為安婷感到高興。
「很好?」她酡紅的臉色漸漸蒼白。「是啊!當然很好,怎麼可能不好呢?」
她淒楚地望他一眼,旋身跑開,不理會身後急切的呼喚。
曾幾何時,一縷情絲已牢系在那名結實黝黑的男子身上?
原以為此生將無欲無求,在山區默默為鄉里子弟奉獻終老。而今,她卻陷入情感的拉鋸戰中,一端是芳心暗許的男子,一端是如手如足的知己,無論最終有何結局,她已注定要在這情感的漩渦中傷痕累累。
教她情何以堪?
一個驚懼的念頭在腦中升起,她費盡心思欲將它排出心田,它卻固執地盤旋不去。
她竟深深祈盼著,
明日——
紫螢不要回來!
第三章
「媽!」
紫螢神情氣爽地走進餐室,宋婉卿坐在餐桌前喝早茶看報紙。
「早,昨晚睡得好嗎?」婉卿對女兒微微一笑。
「好極了!一覺到天亮。」她輕快地回答,開始吃起清粥小菜。「待會兒我想去找幾個老朋友!昨天到家時已經很晚了,我不好意思打電話給他們。既然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出去走走,順道看看大家。」她可不是個重色輕友的人,待會兒先找安婷再去見仁哥。
思及仁哥,一顆心立刻輕快起來。
婉卿眼中一閃,緩緩放下手中的報紙。「小螢……」她欲言又止。
「什麼事?」她忙著吃早點。
「嗯……我只是想提醒你,沒事別盡纏著葛樹仁,他最近挺忙的。」
紫螢吞下口中的稀飯,抬起頭看向媽媽。
婉卿避開她的目光。「你應該還記得阿昆吧?他們全家搬到台中市去了,房子被一個台北人買下來當度假小屋,路上遇見他記得打聲招呼。你們同樣在台北市住餅,可以談天的話題很多——」她的聲音漸漸逸去。
紫螢大奇,一雙眼楮更是盯著母親直看。難道五年的時間可以如此驚人地改變一個人?以往一向嚴肅冷靜的媽咪居然一躍而成「劉媒婆」,還出言鼓勵她去和別的男人搭訕?這太奇怪了!其中有詐!
「媽,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預謀」遠比較恰當!
婉卿蹙起眉頭,不肯看她,一逕盯著報紙。「少胡思亂想了。趕快吃吧!稀飯要涼了。」
紫螢仍是一臉狐疑,開始嗅到陰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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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無聊了!
紫螢癱坐在小時候常和安婷談天說地的樹蔭下。「黑輪」在她身旁竄高伏低,追著白紋蝶跑。
「‘黑輪’!餅來。」她拍拍手召喚安婷家的秋田犬,它汪一聲朝她沖過來。「好可惡!你家主人丟下我不管,跑到‘梨園國小’報到去了!待會兒看見她,不要忘記和我一起抵制她!」大狗再吠一聲,湊過頭去舌忝舌忝她的臉頰。
外出的人不只安婷,她剛才繞到葛家去,葛伯伯說仁哥到鄰村去了,天黑之後才會回來。結果,秦紫螢小姐回鄉的第一天只有一只大狗狗陪她度過,真是悲慘莫名!
她攬住狽脖子,下巴放在它頭頂上。「黑輪」勉強忍受片刻,半晌即掙月兌她跑回去繼續追逐蝴蝶。
「叛徒!」她低低咒罵一聲,撿起一截樹枝丟向它。
「挺好看的!」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響起。
她抬頭一看,對方背光而立,站在樹蔭的邊緣,然而他昂揚的站姿令紫螢毫無困難地認出來者何人。
「什麼東西挺好看的?」她隨口回答,腦子里卻在思考,為何一向不擅于記住人名或臉孔的自己,此刻卻輕易地想起他的身分。
「你!」賀鴻宇走到她身旁坐下。
紫螢抱住雙腿,下巴放在膝蓋上,刻意長嘆一聲。「先生,你不覺得我們已經進行過類似的對話了嗎?」
他側頭想一想。「沒錯!可是你這副模樣真的挺好看的。這是我第一次在陽光下看見你,而且是在如此……純樸的氣氛中。」
她歪著頭看他。的確!這也是她第一次在陽光下看見他。在大白天里,他的五官更是稜角分明,鼻子依然高挺好看。
「咖啡色的!」她忽然瞪大眼楮,彷佛看見某種曠古絕今的奇景。
他想了想,終于搖頭放棄,對她改變話題的速度嘆為觀止。「我認輸!什麼東西是咖啡色的?」
「你的眼楮!」
他勉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每個人的眼楮都是咖啡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