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足以撼動整個業界的金融風暴,各家媒體持續報導了半個月,但是主角的韓氏父子仍然行蹤成謎,就在社會大眾關切的熟度逐漸退燒的某一天晚上,舒若棻正看著晚間新聞,門鈴冷不防地響了起來。
她納悶的跑去開門,從門板上的貓眼確認外頭訪客的身分時,她呆了好幾秒,忍不住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再度響起的門鈴聲拉回她的注意力,遲疑半晌後,她才緩緩的打開門。
「嗨……」他扯開嘴角笑,但表情是很僵硬勉強的,以往的意氣風發早已不存在,此刻的他看來狼狽又落魄,還帶著點因為走投無路,被迫投靠他人的窘迫無助。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實在不敢相信前一刻還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他不知去向的消息,下一刻本人就出現在她面前。
「我可以進去嗎?」韓克齊自信的神采不再,現在的他像只被徹底斗敗的公雞,臉上寫滿疲憊的神情。
她考慮了一會兒,隨即側過身子讓他進來。
「謝謝。」他像是找到了暫時的避風港般,一進到屋里就直接走到兩人座的沙發旁頹坐下來,交叉雙手支著額頭,仿佛好幾天沒有休息似的。
舒若棻關上門,電視新聞還在播報著韓氏集團財務危機的消息,她趕緊抓起遙控器關掉電視,客廳里立刻陷入一片寂靜。
「你可以不用關電視,我不會介意的。」他露出一抹苦笑,還有更多的自嘲。
「呃……」她臉上有抹被逮到小動作的尷尬,「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都可以。」他根本不在意這些瑣事了,整個人如行尸走肉般毫無需求,「如果有酒的話更好。」或許一醉能解千愁。
她走進廚房,沒有如他所願拿出任何帶有酒精成分的飲料,反而泡了杯清淡的綠茶給他醒醒腦。
空氣中有種不自然的靜默,韓克齊臉色沉凝的啜飲著手上溫熱的茶水,神魂卻像是飛到九霄雲外,宛如一具空殼,在人間迷失了方向,跌跌撞撞來到她的住所。
她沒有出聲打擾他,只是靜靜的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目光卻梭巡過他明顯瘦了一圈的落寞身影。
「你不問我嗎?」韓克齊知道自己的出現突兀又充滿了謎團,她應該有很多話想問。
舒若棻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如果你願意說。」
他無奈的苦笑,「財務危機的事是真的。」他直言不諱,但口氣里卻透露著對這情況無能為力的痛苦。
她仍舊沉默,像是印證了心中一個謎團般木然,這陣子記者們勤奮不懈挖掘出的內幕雖不中亦不遠矣,只差個人親口證實罷了。
「我不明白究竟是哪個地方出了紕漏,我甚至找不到自己的父親問明真相,只能夠狼狽的先想辦法躲避如獵狗般的記者……」他喃喃地說,原本俊逸飛揚的臉龐,現在堆滿了濃濃的疲憊。
「喔……」她無言以對,很清楚知道自己的身分只是個外人,對這些事沒有置喙評論的余地。「我以為你會找朋友避難,而不是我這個沒見遇幾次面的陌生人。」
他的嘴角浮上一抹嘲弄與寒冷,「我以為的朋友卻是第一個出賣我行蹤的人,只要是我名下的別墅,都有記者在盯梢,我根本是走投無路了,才會厚著臉皮來找你,或許現在陌生人還比朋友值得信任。」
她輕抿唇,不表示意見,此刻他遭逢事業危機又面對朋友背叛,她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靠他自己調適心情,渡過眼前的難關。
「很可笑……」他的聲音幽幽猶如從冰冷的地獄傳來,「看看我現在是什麼樣……原本坐擁一切名利財富,可是現在呢?簡直像只喪家之犬……」
舒若棻微微抬起眼皮打量他,握著杯子的修長手指些微顫抖著,英俊的臉孔掩不住挫敗的神色,向來順心得意的天之驕子被徹底擊垮,彷徨無助得像是一個迷路的小男孩股,眼神里盡是茫然與不安。
「我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了……」他以手掩面,聲音止不住微微顫抖著。
「喂……」他的模樣嚇到了她,舒若棻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她從來沒有安慰男人的經驗。
他陷入情緒的泥沼中,明知道這感覺很荒謬,但那種像是失去一切的惶恐,卻排山倒海而來。
「或許……情況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呀。」她試著以輕松的語氣打哈哈,但听在耳里卻連自己都覺得虛偽。
「一夜之間,我像是被奪走了一切,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她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其實……換個方式想想,你只是失去了錢財,身外之物何必這樣掛念,頂多從頭再來……」她吞回了後面的話,不,東山再起談何容易?這麼大的財團垮台,要再建立同樣的規模不是三、五年就可以辦到的,在他卷土重來之前,或許還得面對龐大的債務,對韓克齊而言,他的世界的確是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崩裂了。
他不語,微微顫抖的肩膀透露著對未來的彷徨與茫然,人生若有起伏高低,他相信此刻自己已在谷底。
「喂……別這樣……」遲疑了半晌,她還是抬起手拍拍他的肩,像在安慰一個失意的大男孩,「一點都不像你了……」
「不像我……」他聲音空洞的反問︰「我該是什麼樣?」
「幽默、風趣……自信迷人?」她努力回想挖掘他的優點,臉上表情有些尷尬。
韓克齊扯動嘴角冷笑,「我的自信來自于顯赫的家世,我的幽默是因為手上握有雄厚的財富才使人願意聆听,而我呢?‘我’這個人,到底是什麼?」
「你不仍是你嗎?」他的話冷酷現實得教人听得心驚,卻又忍不住寄予深深的同情。
「我本來以為我是的,但是現在我似乎不再那麼確定了。」危難時刻,他所有結交認識的朋友竟一一對他關起了門,而那些曾有過的紅粉知己,有人熱情的收留他,就在他以為終于找到令人安心的避風港時,她卻在他轉身去浴室洗澡,抑不住興奮的打電話給記者,令他有如挨了一記當頭棒喝般,不僅憤怒更心寒,接下來的幾天不是睡在車上就是窩在破爛小旅館中度過,既狼狽又落魄,最恐怖的是深夜總會有人來敲門詢問他需不需要召妓,還有小姐在見到他的長相後,自願免錢和他玩一次,嚇得他甩上房門落荒而逃。
舒若棻囁嚅無言,她也明白再多的安慰不過都是空話,她不是他,可能永遠也無法體會他身上所背負的壓力和面臨的絕望,或許他曾經奢華揮霍過,不懂得珍惜這份得天獨厚的禮物,如今老天收回了給他的好運,只是這一摔太沉太痛了。
韓克齊握住她準備縮回的手,她反射性的全身一僵,微訝的看見他的額抵著她的手,握得緊緊的,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般,脆弱而孤單。
她有種令人信賴的沉靜力量,他只覺得好累,求助于眼前這個認識不深的女子,是種冒險也是種賭注,但在走投無路下,他已沒有什麼選擇的余地,他期盼她不要令他再一次的對人性感到失望……其實想想也無所謂了,他的心早已感到麻痹,放棄一切,也放棄了自己,此時此刻,他已無力再掩飾這些天來的煎熬與疲憊。
舒若棻感覺有些不自在,心里掙扎了許久,終究還是沒有抽回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