癱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安一色看著行車的方向,愈想愈覺得不對勁,似乎有什麼事給忘了……「等等!我不能回家,我還不能回去!我得去律師事務所,我的合約書還沒處理!對了,你怎麼會在車禍現場?你不是該待在藝廊等我把合約書拿回去嗎?」
「我沒時間等,決定跟妳走一趟律師事務所,車子就跟在妳後面,親眼看著妳搭乘的出租車撞上了電線桿。」那一剎那的驚恐,他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
「……原來如此。」她還以為他有心電感應,臆測到她會出車禍,才會現身出來英雄救美,原來,是她想太多了,他不過是在爭取時效而已。
「到家了。」黎眩慢慢地把車停進停車格。
安一色卻賴著不動。「我不是說還不能回去嗎?你開車送我到律師事務所吧,咱們還是把合約的事情定下來,以免又節外生枝。」
他看著她。「怎麼,妳很怕我跑掉?」
「我……」她斂下眼,不敢直視他咄咄逼人的眼眸。
「放心,我不會跑掉。」悅耳的磁嗓傳來他的保證。
聞言,安一色莫名地感到渾身燥熱,總覺得他的話里似乎包藏著另一層涵義。
呀,討厭討厭!她想到哪里去了嘛!黎眩只是在談公事而已,她怎麼能夠自行演繹他是在對她許下承諾呢?
「妳就安心地返家休息,這紙合約,我絕對會簽下的。」他慎重地允諾她。
「你說的喔!」心一喜,安一色抬起眼面對他,迎上那兩道深邃的眸光,她差點沈醉了。
「是,我說的,我保證。妳可以安心回家休息了吧?」
她點點頭,道︰「好。」打開車門,右腳一著地,一股疼痛卻倏地襲上心窩。「呀!痛!」她縮回腳。
「還是讓我送妳上樓吧!」黎眩干脆下車,繞到她身邊。
「不用了!」她緊張地拒絕他,嘗試再踩地。「嘶……好痛啊……」
「就別再逞強了。」黎眩不容她拒絕地直接扶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帶回位于三樓的安家。
倚偎在他身上,安一緒緊繃。
打開家門,進了屋。又跟他同處一室了,而且這種情況還是由她自己制造出來的,並非黎眩糾纏她。
「家里沒人?」黎眩把安一色安置在沙發上,問著。安宅的樣子跟四年前一模一樣,只是氣氛變得冷清許多。
她回道︰「現在家里就我一個人住,我爸媽跟朋友合伙到南投開民宿賺錢,我弟現在念高中,住了校,也在學畫,每天都很忙碌,只能偶爾回家一趟。」
「這麼說來,這屋子里就只剩下妳跟我嘍?」他意味深長地說著。
「是、是呀……」心跳的速度不自覺地加快起來。「你回去吧,萬一讓謝小姐知道我跟你同處一屋,她會誤會的。」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跟法柔走在一塊兒的?」他不理會,反倒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還突然問她這個問題。
安一色的身體顫了下,不自覺地咬住下唇。她承認,她很想知道,可是卻不敢開口追問,因為她沒有資格啊!
她沒開口,黎眩卻主動答道︰「在我出國後沒多久,就在巴黎遇見了法柔,她也在法國留學,還選擇了藝術方面的課程,這四年來,更對藝術經紀產生興趣,積極地要加入這個行業。」
「于是你就跟她結伴游走各國,一邊談戀愛、一邊兼顧學業與工作,演起夫唱婦隨的幸福戲碼來。」她啞聲接道。
「妳羨慕了?」他突然一問。
她嚇一大跳。「為什麼這麼說?」
黑眸瞅住她不放。「因為我發現妳非常顧忌謝法柔,甚至還很怕她。」
安一色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哇,好痛!倏地又跌坐回去,可她顧不得疼痛,為自己辯解更重要。
「黎眩,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對她有所顧忌,也不是害怕她,而是尊重。我尊重她的專業,尊重她是你女朋友的身分,所以才會對她避而遠之。」她不斷地解釋著。「我怎麼敢忘記你們是一對,而且還是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的金童玉女呢……」
「好酸的口氣,我愈听倒愈覺得妳似乎在妒忌法柔呢!」
「我妒忌?!我……咳咳咳……我妒忌?咳……呃……」被口水嗆到,她狂咳,而且一時忘記,右腳又踩了地,痛得她哇哇大叫。「咳咳咳……痛痛痛!我怎麼會妒忌呢?我妒忌個什麼勁兒呀?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我干麼去妒忌謝法柔?我又沒有這種資格,啊……痛痛痛……」
「但我總覺得妳把法柔當成第三者在討厭。」
「冤枉啊!」她又跳起來。嘶……好痛!「胡說!你胡說八道,你亂給我扣帽子!我怎麼會把謝法柔當成第三者呢?跟你交往的人是她,我才是局外人耶!」
「既然如此,那妳的眼楮為什麼紅了?」黎眩問她。
「我眼紅?」她一驚,立刻揉著眼楮。「一定是腳痛的關系啦!我腳痛,痛到流眼淚了。」她一蹦一蹦地跳到櫃子前打開抽屜,找出眼藥水要點上。
「不是心虛?」黎眩卻沒有停止對她的諷刺,還把話愈說愈重。
「你夠了沒?別一直誣賴我!」
「我沒有誣賴,我倒覺得像是說中了妳的心底事,把妳給嚇哭了。」他看著她濕潤又紅透的杏眼道。
「你又胡說了!誰說我在哭?你沒看見我剛剛點眼藥水嗎?我剛才點了眼藥水消腫!」她拚命搖晃著手中的藥水瓶證明。「這是眼藥水!我點了眼藥水,你看到的是眼藥水,才不是淚!不是淚……」
「那串淚珠已經滑落到妳的唇邊了。」他輕嘆道。
「你給我閉嘴!」她咬牙迸話。
「要不要我幫妳擦掉眼淚?」他起身。
「不要靠近我!」她的聲音粗嗄到不行,她的心糾結到痛了。
沒錯,她是嫉妒謝法柔,但她不能也不敢承認。怎能承認呢?當初是她自己放棄黎眩,四年過去了,她以為自己會遺忘的,但,他的身影卻盤踞得愈深,根植得愈厲害!怎麼會這樣?她也不明白啊!
她閉了閉眼,逼自己鎮定下來。「好了,到此為止了。我沒事,你可以回去了。我想睡覺,你可以走了。」
「要不要我扶妳回房間?」他的唇瓣悄悄地勾起一抹微笑。
「不用你扶!」她拒絕道,一步一步吃力地走回臥室,上床,拉起被單就蒙頭蓋住,悶聲趕人。「你回去吧!快走、快走、快走──」
「真要我走?」
「快走!」她吼,用盡全力地嘶吼道。
四年前,黎眩傷了她的尊嚴,所以她強勢地趕他走。
四年後,她又同樣地為了自己的尊嚴而趕走他。
但,兩者之間的心情不一樣,心態也不同了,她比誰都明白的。
四年前的她,驕傲又自大,是以拒絕者的姿態面對著黎眩。
四年後的她,則是不敢面對自己既羨慕、又嫉妒的心情──
丟臉的心情……
想必安一色這段時間會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哪怕在睡夢里也會煩惱與掙扎吧!
想到這里,黎眩不由得笑了。這個別扭女孩終于得正視自己的感情了。
當年他決定以時間換取空間的做法果然正確,他所預期的答案果然顯現出來了!
回溯當年,他若是執意與一色糾纏下去,那麼性格強悍、斗起氣來什麼都不顧的她,最終只會把他推到天邊外,並且再沒有挽回的余地。
這也是他四年前當機立斷地決定放手的原因。他要讓她喘口氣,讓她在沒有他的日子里重新思考,思考與他之間的感情、思考與他在一起的得與失。反正他們都還年輕,有得是時間可以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