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瀾隱隱 第2頁

心陡地瑟縮,疼得發暈,已分不清是驚、是懼,是羞恥難當,抑或深惡痛絕?

他突地嘆息。「守福……原來你都十三了。」雙瞳一黯,那唇邊的弧度噙著近乎苦郁的味道。

「是呀,十三歲又五個月。」守福點點頭,疑惑又問︰「……少爺,呃……怎麼啦?」偶爾,少爺會顯露出那樣的神態,目瞳極深,彷佛強行鎖住了什麼心事,向來溫朗的眉心也變了樣,他好幾回想問個清楚明白,又直覺還是別去刺探的好,總覺得那肯定不是啥兒好事。

十三歲,到底有什麼不對勁兒?

「沒什麼不對勁兒,別太憂心。」

不看那張臉容,合上眼,傾听男子獨有的嗓音,溫雅薄醺,足可讓每位待嫁姑娘臉紅心熱。

但年永瀾似乎不懂自己所擁有的這項「優勢」,對旁人已造成如何的影響。

「大嬸?還是不舒服嗎?」他再次出聲。今兒個已有七、八位大嬸、婆婆對著他露出那樣的神態--眼睫半瞇,頭略偏,彷佛沉浸在暖陽里。

可是……他瞄了眼天際,雪雖停歇,廣場里天光清亮,卻始終見不到冬陽的臉啊。他著實不懂。

這處廣場就位在龍亭園中心地帶,整座園林采南方式建築,本屬官家用地,後因開封幾位極具名望的耆老學者努力奔走爭取,十年前終于得到朝廷允許,開放給尋常百姓作為平日閑游散策之處。

便場鋪就著青石,十分寬敞,每日清晨雞鳴未歇,聚集于此的男女老少總有百八十位,全是開封年家太極的追隨者。

年氏家族在開封立足久矣,開枝散葉,族眾三百余人,現居于開封年家大宅的約三十七名,人才豐美,各行各業多有涉及。

然而,不管世道如何變遷,年家對于太極的教授永遠熱忱。

前幾年,這重責一直是由第十九代r,永字輩中最為年長的年永勁負責,後來族內諸事繁忙,幾位族兄如永豐、永昌、永澤等等又有其它事業纏身,推廣年家太極一事便穩穩當當地落在年永瀾肩上。

他剛及弱冠便已接手,如今二十有五,這些年過去,似是無聲無息,可在開封那群以太極強健體魄、練氣養生的男女老少心里,「永瀾師傅」這名號所代表的,卻是年家太極的一種精神意念。

「大嬸?」年永瀾又是輕喚,音量微揚。

大嬸竟呵呵笑了,雙層下巴福滿抖動。「舒服……當然舒服……永瀾師傅,您再多說些話,那就更舒服啦。」

年永瀾先是一怔,隨即淺淡牽唇,以為人家在同他說笑。

他右手正搭著大嬸的右肩,左手按在她的琵琶骨上,順著肌理走向緩緩施勁,邊說--

「大嬸的肩痛是過分勞累所致,筋骨有些錯位了,我暫時先幫您推拿回去,等會兒得空,請大嬸走一趟『澤鐸藥堂』,請我家永澤族兄再仔細幫您查看一次。」氣走雙掌,隔著粗布衣料將充沛內力滲進對方酸痛處。

「唉唉,甭去藥堂啦,有永瀾師傅這一手,夠用了。」肩頭熱烘烘的,一下子轉輕,大嬸忍不住笑咪咪。

她此話一出,周邊或站或坐的鄉親們頻頻點頭。

今晨的太極教授早已結束,廣場上仍有十來位新進尚未散去,由守福帶頭,從最基本的起勢走起,有模有樣地跟練。

而這一方,幾位熟面孔的父老鄉親又團團將年永瀾包圍,他性情沉穩,溫和自持,雖然寡言了些,可長輩同他閑聊,他必定響應。

說真格的,面對這些天天接觸著、隨他多年習武養生的鄉親們,他幾乎已到了有求必應的田地。

「大嬸還是去一趟的好。」他溫言勸著,拇指對準穴位掐捺,感覺對方有些瑟縮,他仍緊按住不放。「幫您打通氣血,還得敷上『澤鐸藥堂』的千金虎骨膏才能見效。」

「哇,那得花多少銀兩呀?」「千金」的「虎骨」耶,光听就覺得嚇人啦。

年永瀾微微一笑。「大嬸上藥堂去,就說是永瀾的意思,他們不收錢的。」

大嬸尚未響應,旁觀的一位婆婆已按捺不住,揮著揭汗的帕子罵道--

「咱兒說李家嬸子,妳這身子骨得練,這會兒讓永瀾師傅打通氣血又怎麼著?隔個十天半個月,老毛病仍要纏著回來,治標不治本,肯定不成。」

「就是、就是,孫婆婆說得對。」另一名鄉親跟著附和,「從今往後,李家嬸子天天來龍亭園報到,跟著永瀾師傅打太極,咱趙大給您打包票,不出半年,您那些病痛一消全散,還貼啥兒虎骨膏藥?」

「是呀,咱兒這右腿膝蓋骨,天氣一變就跟著鬧脾氣,練了太極五個月不到,現下好多啦。」

「甭說你了,兩年前我朱有義可是開封有各的大胖呆,一出門,後頭就跟著一堆兔崽子拍手唱︰『朱胖呆,肚開開,只吃肥肉不吃菜,跌進茅坑起不來』,簡直氣煞我也!下定決心跟著永瀾師傅學太極,這一練,瞧--」他拍著結實腰身,下巴得意一揚︰「是不是挺玉樹臨風的?呵呵呵……」

听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搶著抒發這些年來習武感言,年永瀾徑自微笑。

這天,冬意猶濃,樹梢被白雪壓沉了,偶爾承受不住,啪地落下一坨雪,景致蕭瑟,但人語可親,他喜歡這樣的氛圍,極其喜愛,熱鬧的聲浪在他耳邊滾蕩,數張誠摯而樸實的面容在眼前周旋,教他清楚明白不是在黑暗夢中,那個夢,離他很遠、很遠,被擠迫到一個虛無境界,他很安全。

李家大嬸差些被眾人的口水淹死,才想插個話,園子那端卻在此際傳來游人們的陣陣驚呼。

蹄聲紛擾驚心,伴著馬匹淒厲嘶鳴。

便場上練太極的人和一旁閑聊的民眾瞬間被引走注意力,就見一匹高大紅馬四蹄狂撒,園子里去年春才移植的幾株幼木接連毀在牠強健腿力下,還把一片等待春臨綻放的花苗踐踏得七零八落,分明是發了狂。

馬無鞍無韁,背上卻低伏一人,雪白勁裝在紅馬背上顯得格外醒目,那匹馬跳躍踢踹,沒瞬間停頓,獸類的狠勁正淋灕盡致地發揮著。

「哇--這、這這哪兒來的瘟神?!」

「快躲呀!這下沖來了嗎?!」

便場這方,眾人抱頭鼠竄,因那匹大紅馬甩月兌下掉背上的重量,脾性更躁,竟奮力一跳,越過成排矮木,再躍過一池小塘,像團烈火筆直朝廣場這兒沖撞過來。

年永瀾想也未想,幾個箭步迎上,俐落地翻身上馬,坐在那白衣人身後。

他雙腿運勁夾緊,傾身過去,兩臂探出,扯住馬鬃。

這個姿勢讓馬背上的兩人緊緊貼靠。

他的前胸至下月復全無空隙地抵著白衣人的背和臀,臉在對方耳畔處,剎那間,不知是從人家的黑發、肌膚,抑或是衣衫燻染,反正一抹馨香毫無預警地竄進鼻息,竟是女兒家獨有的嬌軟氣味。

他心一驚,沒料到是位姑娘,雙手迫于情勢依舊緊抓著馬鬃不放,隨著紅馬每一下的跳躍,兩人之間不住磨蹭,他臉跟著泛紅,隨即听見姑娘怒斥--

「你下去!懊死的!你、你干什麼?!」

她聲音很女敕,有股張揚的蠻氣,邊罵著,右臂曲肱往後一頂。

年永瀾忙著穩住大紅馬,又忙著按捺心緒,沒留意竟吃上她一記,悶哼了兩聲。

這態勢陡地超月兌控制,本以為制住發狂的馬匹便可,誰知又多出個找碴姑娘。馬兒欲甩月兌背上兩人,而她正想踢他下去,頂中他月復部後,一臂接著往後揮打,險些掃中他臉頰和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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