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夢。他真的回到她的身邊了。
她撥開棉被下床,輕悄悄地掩進他身後,卻因為發現到他肩膀的聳動而停住腳步。
他在哭嗎?
霎時她覺得自己非常的殘忍。
這幾天他重新搬回這個家來生活,大部分時間都盡可能地陪著她。他看起來既堅定又可靠,因為有他,她不再那麼害怕了。
可是他呢?在所有的堅強背後,只有在她入睡的時候,才能獨自站在這窗邊發泄他的害怕嗎?
她的手輕輕地從身後抱住他。
以剛僵了一下,他暗自抹去眼角的淚光,這才轉身面對她。「怎麼醒了?還是睡不好?」模著她消瘦不少的肩膀,他心里一陣難舍。
今天就要去听取檢查報告了。如果答案是不好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宛聆搖了搖頭。「沒有睡不好,這幾天已經好很多了。」
「那就再睡一下,天還沒亮呢!」他攏住她的肩膀,擔心她單薄著身子。曾經他以為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後來才發現原來她的內在竟有如此多的不安與脆弱。他自她身後環抱住她。
她將窗簾拉開。「你看快天亮時的天空其實很漂亮,但在這個時刻四周靜謐得沒有一點聲音,這會讓我有種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感受。」
「你常常一個人站在這邊等待著天亮?」他心痛地抱緊她。
她低下頭幽幽地說︰「以剛,我覺得自已很卑鄙。」
「為什麼這麼說?」他皺起眉頭,對于她這麼形容自已感到非常的不滿意。
「那天我听到醫生那樣跟我說,我真的很害怕。怕我再也見不到你,怕我再也觸踫不到你」她的頭貼抵著窗戶的玻璃,緩緩地說。「我心里只想著要見到你,我渾身都在發冷,只想要你抱緊我」
他動容地擁緊她,感覺心底的酸楚一再漫溢開來。「我在這,我就在這。」他啄吻著她的臉頰,細碎的吻就像是一再重復的保證一樣。
「可是你知道嗎?我心底有個自私的聲音,告訴我要藉由這個機會留住你。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是不是用這個病綁著你?或許我根本就沒事,只要把腫瘤拿掉就可以了」
「不準你再說什麼自私不自私!」他喝止她的話。「我很謝謝你來找我,我很高興我能在這。在你生命面臨如此大的考驗的時候,我很慶幸能陪著你。」
「可是你不再生我氣了嗎?我讓你這麼這麼的失望,我重重地傷了你的心……」
正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的盲目造成多大的傷害,所以在被拒絕幾次之後,她便心虛地放手了,自覺再沒臉見他。
試探。
愛情如果可以試探,那試探後所造成的傷痕真的可以不在乎嗎?
無論試探後的結果如何,那都是一種對愛情的不信任,一旦對所愛的人不尊重,傷痕就這麼被劃下了。
建造愛情、鞏固愛情的城堡都已來不及,又怎麼舍得自己去挖道溝渠妮?
而他一直希望她能與母親有多一點的互動,也是因為早看清她對感情的逃避吧?!他知道她的想法,以為只要跟母親疏離,就可以告訴自己這是安全的。然而她的內心深處還是一個渴望母愛的小女孩,她永遠在得到之後又害怕失去,永遠不能夠信任自己和對方的感情。
這多麼悲哀,又是多麼可憐。
自以為堅強的她竟一再地重復這些可憐又自欺的行為模式,他早看透這些了吧?
「我也傷害了你的心,不是嗎?」他至今仍萬般後悔那時就這樣一走了之,其實他早就後悔了。「我沒有自己想像中的瀟灑。你以為我失去你可以過得很好嗎?慘透了!雪潼幾次跟我說我又變回去那個恐怖的闕大哥,我知道我不該對她,甚至對身邊的人那麼惡劣、那麼缺乏耐性,但是」
「但是什麼?」她轉過頭來看他。
「但是失去你的日子,還能要求我剩下多少的理智?」他的手指輕撫過她的臉,然後停留在她變尖了的下巴上。
她的目光與他交會,深深地交纏著彼此。
「我忽然覺得我們都好傻,明明都在想著對方,卻要一個人忍得這麼辛苦!」她笑著勾住他的脖子。
「是啊,你知道嗎?我還常跑去我們去過的幾家賣場,隨便晃著晃著,希望能踫上你。甚至公司附近的那家咖啡店,都被我逛到煩了,我買的咖啡豆已經足夠煮上半年。雪潼大概以為我瘋了,偏又不敢問我。」他笑著說。
「咖啡豆要是放太久香味都不見了。咖啡」她忽然頓了一下。「可我每個禮拜五都去,怎麼沒遇過你?」
「你每個禮拜五都去?你一定沒買咖啡豆吧?我們常喝的那個豆子現在改在禮拜三賣了。」他別有深意地笑望著她,這代表著什麼?代表她是特意去見他的。不知怎地上這件事情大大地取悅了他。
「你那什麼表情?」她有種被看穿的羞赧。「你自己還不是在咖啡店里找人,結果一個總是跑禮拜三,一個跑禮拜五,怎麼會遇得到呢?」
「我覺得我們都不夠坦白。」他笑著抱住她。
她貼靠著他的胸膛,無聲地笑了。
「再睡一會兒吧,今天要去醫院呢!」他摟摟她的腰。
「嗯,那你陪我?」她賴在他身邊。
「好。」他一把抱起她放到床上。
「啊,我又沒說要你抱──」
「但我想抱你啊!」他說著低頭吻了她額頭一下,然後將她的頭放到肩窩暖著。
「以剛,給我你的手。」她躺在微亮的晨光中,伸出右手。
「做什麼?」他一邊問著,一邊將手放進她等待的手中。
她柔軟的手包住他的,然後她輕輕地開口說︰「不要害怕。」
他沉默了一下,反手將她的手包在掌中,放在兩人的胸口。「不害咱。」他承諾似地說。
她默默地抬頭望向他,看到他眼角閃耀的水光,感覺那是黎明前最耀眼的星芒。「有了你,我就有勇氣。」
她微微笑著,偎向他的懷抱,滿足地睡去。
※※※
熬產科的門診內,醫生慎重地看著並坐在面前的兩位。
「你們是夫妻?」這位醫生問道。
以剛跟宛聆點了點頭。
「醫生,你就說吧,不用顧忌什麼,把情況都跟我們說了。」經過這幾天的平靜,宛聆的恐懼和惶惑已經減輕不少,現在她反而是比較能接受的那個。
醫生看了他倆一眼。
以剛緊張得額角的線條都繃得死緊。宛聆握住他的手,給他一個鼓勵的笑。他回給她一個笑容,卻顯得有些支離破碎。
她心疼地將臉靠在他肩膀上。
「這個腫瘤約有十公分大小,建議盡快排定手術摘除。」醫生終于開口了。
他們兩人同時吁了口氣。
「你是說這個腫瘤是良性的,可以藉由手術摘除?」以剛急切地問,剛剛的鎮定完全消失了。
「是可以藉由手術摘除,但是」醫生的臉色可沒有那麼寬心,讓他倆的快樂馬上又降下來。
「但是什麼,你一次說完好嗎?」以剛快要發脾氣了。
宛聆無奈地笑笑。
醫生推了推眼鏡。「是這樣的,因為腫瘤太靠近右邊的卵巢,我怕會影響到卵巢,必要時我們要連同卵巢一起摘除,我想听听你們的意見。」
「卵巢?你是說已經波及到卵巢了?」宛聆問。
「還沒動刀前我也不能完全清楚狀況,只是告知你們可能的後果,如果情況許可,你們會冒險把卵巢留下嗎?」醫生再解釋更清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