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嚴肅回答,「人類最大的恐懼是來自本身的陰影,如果你能換個角度想,光明和黑暗就在一念之間。」
「那好,妳給我一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潘逸翔站起身,丟出一張紙鈔,原本應該落到地上,卻被一道風力吹起,整張紙就像刀片似的,發出驚人的倏忽聲。
而後,他拉開左手衣袖,上面早已傷痕累累,讓紙鈔一次又一次劃過皮膚,瞬間流出鮮血,點點飄在風中。
天呀!靜文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雙手掩嘴才能不發出尖叫。這莫非是超能力?但如此科幻的情節,怎會在現實世界上演?
風速漸緩,鈔票像被刺破的汽球,失去能量而飄落地面,一切歸于平靜,潘逸翔面無表情的說︰「妳看到了吧?我是個異類,我可能不是人。」
從她驚呼的表情,他可以確定她嚇著了,如果她轉身跑開,他也不會意外。
她的眼眶一下就熱了,這男孩確實異于常人,他這麼做無非是在發出求救,想得到同情和了解,其實他擁有一顆脆弱的心!
她走近他面前,拉起他淌血的手,哽咽問︰「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潘逸翔心頭狂跳,他不敢相信這事實,她怕得發抖,但她並未逃走,當那淚水滴在他的傷口上,彷佛一種祝福或神跡,讓他胸口發燙到極點!她竟為了他而哭,這是生平第一次,他震撼到無法動彈。
她掏出面紙替他止血,忘了自己淚流滿面,「我、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說……可能你身上有某種力量,普通人會被你嚇到……但不管怎樣,你要珍惜自己……」
「像我這種人,有什麼好珍惜?」
「你到底說夠了沒?」她的脾氣又被挑起,「真要我打你一巴掌才能清醒?」
「好呀!從來沒有人打過我,因為沒有人那麼愛我。」如果說愛之深、責之切,那麼他確實不曾被愛過。
他想得到更多,但她還能給嗎?這是個賭注,他才認識這女人沒多久,甚至是個輔導老師,她可願意愛他?
「別再說這種傻話!」她想也不想,重重給他一巴掌,使出她渾身的力量,但願打醒這個傻孩子,世界上人人都是被愛的,除非他自己不愛自己。
風突然停了,四周悄然,兩人靜靜對望,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張力。
靜文詫異于自己的沖動,卻不感到後悔,她直覺這麼做是對的,只是被他那樣深深凝視著,她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終于他打破沉默,「謝謝。」
她不敢相信他會向她道謝,「請答應我,不要再傷害自己,好不好?」
「我會想一想,有什麼值得我活下去。」如果說生命能有轉彎的機會,他相信就是現在,他終于找到了,他從來不敢奢求的夢。
說完後,他拉起衣袖遮掩傷口,轉身走下樓,背影顯得孤獨。
直到此刻,靜文才發現自己心跳急促、雙腿發軟,沿著牆壁往下滑,整個人蹲坐在地上,腦中一片混亂。
罷才那是場噩夢嗎?斑斑血跡卻提醒她這是真的,于是她告訴自己,即使那孩子有異能,也絕對不是他的錯,即使那景象再駭人,她也要接納他、安慰他。
任何人都有活著的權利,她如此堅信著,或許他無法被大多數人接受,但只要他肯努力,她願意陪他找到一片天空。
第二章
自從樓頂上那件事後,靜文特別留意潘逸翔的舉止,唯恐某天發生無法彌補的悲劇。此外,她也開始收集超能力的資料,發現有很多科學難以解釋的例子,尤其常發生在青少年身上,可能跟他們身處青春期、精力旺盛有關。
她還看了一本科幻小說《Carrie》,書中描述一位自卑的女主角凱莉,以破壞力來發泄心中苦悶,悲慘結局讓人又震撼又同情。
漸漸地,她可以接受潘逸翔的「特別之處」,凡事了解之後,恐懼自然減輕,她又恢復往常一樣,精神奕奕的向他打招呼。
只是,當她調適好心情,潘逸翔卻如空氣般消失。
走進輔導室,靜文向主任問︰「這幾天我都沒看到潘逸翔,你知道他的情況嗎?」
說到這孩子,陳威年還沒開口就先嘆氣,「他已經四天沒上學了,再曠課下去,恐怕又得退學。」
「有沒有聯絡他的家人?」
「我試過幾百次了,電話一直沒人接。」
「這樣……」靜文低頭沉思片刻,「主任,我想今天放學後去他家看看。」
「咦!」陳威年露出驚訝的表情,「這是我要說的台詞,怎麼被妳搶走了?」
方筱竹在一旁听了賊笑,「你們是不是想領獎金?只要讓潘逸翔打開心防,就有六千六百元作為獎勵,還放在我這里生利息呢!」
靜文嘟起嘴抗議,「學姊,我們是關心他的情況,妳誤解人家的好意了。」
「妳不提我都忘了有這件事,我再追加兩千,希望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陳威年一打開皮夾,尷尬的抓抓頭,「現在是月底,我的零用錢花光了,拜托記帳吧!」
經過三秒鐘的安靜無聲,輔導室爆出哄然大笑,不知情的人听在耳里,還以為他們一起中了大樂透呢!
放學後,陳威年和靜文來到一棟大樓前,向管理員表明他們是學校老師,換來這樣的響應,「你們是說十九樓那個男孩?怪里怪氣,沒半點人情味,從來不打招呼,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靜文可以想象得到,平常的潘逸翔有多孤僻多封閉,難怪管理員會印象深刻。
陳威年客氣的問︰「方便讓我們上樓去找他嗎?」
「當然,祝你們好運!」管理員也不為難,直接開門。
于是他們搭上電梯,照地址找到門牌,但門鈴響了數十聲,始終無人應答,陳威年失望的說︰「我們等等看好了。」
兩人站在走廊牆邊,一邊等待一邊閑聊,話題總圍繞在學生身上。
「如果青少年累積太多負面情緒,有沒有可能出現一些奇特的現象?」靜文小心翼翼的問,避免露出馬腳。
「比如說,以為自己是外星人?」陳威年想起往事,不禁津津樂道,「其實我小時候是個怪胎,跟四周的人都合不來,直到二十歲以前,我還相信我有超能力,有一天能呼喚飛碟現身,然後我就跟他們一起離開地球。」
如此發言太離譜,她掩不住驚呼,「你不是說真的吧?」
他卻正經八百的回答,「直到我遇到我太太,才放棄了這念頭,為了跟她在一起,我只好選擇做地球人了。」
「這算幸運或者不幸呢?」
「對我是幸運,對我太太可能是不幸,她常常叫我滾回外星球去。」
靜文笑了一笑,「不管怎樣,很高興你找到留在地球的理由。」
「我之所以當上輔導老師,就是想幫助那些特殊的學生,我相信一定有什麼理由,值得他們好好活在世界上。」
「嗯!我了解。」她深有同感。
「嘟~~嘟~~」一陣手機鈴聲打斷兩人的談話,陳威年「喂!」的一聲接起來,原本輕松的表情轉為沉重,不知傳來了什麼壞消息?
「發生什麼事了?」靜文擔心問。
「我女兒發高燒,我太太從醫院打電話過來。」陳威年試圖保持鎮定,額上的冷汗卻泄漏了他的心慌。
老天,這是多緊急的狀況!她想也不想就說︰「那你快點過去,我再等一會兒。」
「麻煩妳了,有事隨時跟我聯絡。」
「主任再見。」希望他們一家人都平安,她在心里加了一句。
陳威年離開後,靜文獨自站在門前,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忍不住蹲到地上,雙手抱著膝蓋,默默看時間流逝,只希望能有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