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翔,你生氣了?你開門好不好?」房里沒有回音,她靠在門邊聆听,「你不會做什麼傻事吧?難道我不再是你活下去的理由?」
她怕他受到太大刺激,一時又想不開傷害自己,那是她最不願看到的。
房門開了,強風隨之襲來,他抓起她的肩膀,頭發全亂了,表情像瘋了。
「如果不是妳,我還需要活著嗎?」她是他最愛的人,他只要為她而活,其它人都別想讓他受苦,但為什麼偏偏是她要勾起他的回憶?
自從兩人感情穩定後,這是她第一次看他失控,因此她任由他發泄,只以小手撫模他的頭發,等他逐漸平靜下來。
狂風掃過屋內每個角落,卷起一切又拋棄一切,直到能粉碎的都粉碎了,他倆是唯一的幸存者,身體毫發無傷,心中卻無法形容。
「我不想見他們!」他緊抱著她,反復強調,「我不想見他們!我不想見他們!我不想……」
喊到最後,他喉嚨沙啞了、眼眶發熱了,仍不知如何收拾情緒。
「我在這兒,我會永遠陪著你,不管發生任何事。」她唯有再三保證,這是她掀起的風暴,她就該全部承受。
只是,她的愛能撫乎他的痛嗎?這仍是個未知數。
當他們抵達翡冷翠餐廳,整整遲到了一個小時,靜文連忙道歉,「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至于原因,她實在說不出口,難道能說是逸翔發狂了?
潘冠緯手握佛珠,面露微笑,「只要人來就好了。」
李虹儀則說︰「騎車要小心,慢慢來沒關系。」
罷才透過玻璃窗,她看到兒子騎車載女友的畫面,她從沒看過他那種表情,像是全世界的幸福都寫在他臉上。
「對了,這是我們要送給你們的禮物。」稍早潘冠緯和李虹儀商量好,選了一對鋼筆送給這對小情侶,或許有機會在他們重要的日子用上。
潘逸翔彷佛聾了、啞了、毫無反應;靜文代為收下,「謝謝,我們會珍惜的。」
四人相對而坐,忽然無話可說,靜文試著化解沉默,「你們應該有話想跟逸翔說吧?難得見面一次,請別錯過這機會。」
潘冠緯和李虹儀相對一望,兩人決定鼓起勇氣,一吐多年來的心聲。
李虹儀首先自責道︰「我知道逸翔不願提起,但我必須道歉,當初我太傻了,以為是邪靈作祟,還請道士來驅魔,現在想起來多可笑……」
潘逸翔僵硬坐在靜文身旁,握住她的手作為依靠,他以為自己夠堅強了,回憶仍不請自來,只因他記得太清楚,一閉眼就能看到--
屋內香煙繚繞、紙錢飛舞,小小的他被放在神壇上,道士們口中念念有詞,手執各貳道具,企圖解開他身上的咒語。
當他們發現這男孩的力量更強、更大,他們嚇得落荒而逃,宣稱他是不祥的化身,必須被完全隔離,否則身旁親友將受苦受難。
李虹儀說完當年經過,潘冠緯繼續下去,「我還找過各種醫生,給他做精神分析,甚至打算開刀,讓他變成普通小孩,當然這都是白費工夫……」
潘逸翔又看見了--那個小男孩被各種儀器圍繞,許多穿白衣的人拿他當動物觀察,記錄他一切生理狀態,彷佛他毫無感覺和情緒,直到某天檢驗室無故爆炸,穿白衣的人都受傷了,只有他冷冷看著這一切。
因為恐懼、因為無知,他被迫成為自閉兒,沒人敢接近他,包括他的父母。
听著這故事,靜文從不寒而栗到感傷落淚,本以為她已經夠了解他,卻沒猜到他的痛楚那麼深、那麼重,他說得對,她確實太天真了!
倘若是她經歷如此虐待,而今還能面對生活、還能愛人以及被愛嗎?他的堅強超乎她所想象,他的重新出發完全是個奇跡,她沒有自信能做到像他一樣。
沉靜中,潘逸翔拿出紙巾為她拭淚,「哭什麼?妳這麼幸福還敢哭?」
「對不起……我……我不該自作主張……讓你又想起不愉快的回憶。」她靠在他肩上哽咽,「這些事情你從未提過,我……听了好難過……」
「笨蛋!妳哭成這樣,更讓我生氣。」她可知道,就因她晶瑩的淚水,滌清了他蒙塵多年的心。
看到這畫面,潘冠緯和李虹儀彷佛看到當年的彼此,他們也曾青春年少,一起一歡笑一起落淚,只是怎麼會愈走愈遠,松開了緊握的雙手……
「後來,在你上小學前,我們就離婚了,現在也各有家庭……」李虹儀擦去眼角的淚滴,「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做你的母親,只是一直想對你說抱歉,對你可能沒有意義,謝謝你願意听我說完。」
潘冠緯深吸口氣,「看你找到自己的方向,又有這麼善良的女友,我為你感到高興,如果還有來生的話,但願我們能結善緣,別讓悲劇一再發生。」
近年來潘冠緯虔心修佛,他相信任何沖突都可能化解,只要彼此敞開胸懷,就在一念之間,業報也能轉為福報。
潘逸翔仍然面無表情,有些事並非一朝一夕可改變,他扶起啜泣的靜文,沉聲道︰「我要帶她回去了,她需要休息。」
「江老師……不,江小姐,謝謝妳為我們做的努力。」潘冠緯深深一鞠躬,在心中為他們祝禱。
李虹儀再次道歉,「江小姐,妳別太難過,我真的很抱歉。」
靜文輕輕點頭致意,依偎在潘逸翔懷里,她不確定自己做的是對是錯,揭開這些傷心往事,對他來說會有好處嗎?
臨走前,潘逸翔回頭說了句,「你們自己保重。」除此外,他無話可說。
盡避如此,這對潘冠緯和李虹儀已是足夠,身為最糟糕、最殘忍的父母,他們不敢抱任何奢望,只是兒子一句善意的話,就讓他們多年來的歉疚得到安慰。
走出餐廳,靜文默默坐到機車後座,抱住潘逸翔的身體,感覺他跟她一樣顫抖。
「逸翔?」她不曉得他怎麼了?
他模模她的手,抬頭眨眨眼,「沒事,只是有沙子吹進眼楮。」
她知道他在說謊,能夠馭風的他怎麼可能讓沙子吹進眼楮?于是她了解,在他心中那冰冷角落,正在此刻融化。
某個秋天的傍晚,江家門口響起熱切招呼,「師父好!師母好!」
斑中畢業後,梁晨根本不知自己要做啥,就照靜文所提議的,到大鵬航空公司打工,此外還得來江家「受訓」,請江志遠做她的家教老師。
「還是這麼有精神,很好、很好。」江易展拍拍她的肩膀,「我听師母說妳工作的態度非常認真呢!」
「因為有師母英明的教導,睿智的啟發,否則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師父你真的好幸福,娶到這麼聰明能干的老婆,她可是我們空服部的教主耶!」
自從進入大鵬航空後,她才知道女人的能耐有多強,師母平常在家慈祥親切,工作時卻威儀萬千,眾人唯有俯首稱臣。
江易展被逗得笑開懷,「說得也是,我常想我前世不知積了什麼福,這輩子才踫到如此良緣,真是賺到了!」
「你們少在那邊捧我了。」程曉玲換過衣服走下樓,「梁晨呀!志遠在他房里,妳直接進去就行了,我跟妳師父出去一下。」
「是!師父、師母請慢走!」
目送江家夫婦之後,梁晨態度一轉,目露凶光,江志遠那笨豬果然還在睡,她得用力踢才能叫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