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騷小曇花 第23頁

接著一想到他方才說的那句話,她臉色驀地竄紅。

因為畫里的姑娘是我挑中的媳婦兒,我舍不得燒。

怎麼辦?要不要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喝令他別妄想,她才不屬于他?還是一腳踹上他的臉,不允許他胡說八道,要他將那句話再吞回嘴里去?

可是……

臉兒好燙,她阻止不了紅潮在頰上渲染開來的速度,佔據了耳朵脖子,將她渾身染得無一處不泛出粉女敕的色澤。

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要如何反應,她不想違背心意地要他不許孟浪奢想,卻又不懂怎麼面對如此陣仗,只能低著頭,與畫里的自己相望發傻。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想跳腳,罵我貪心、吼我無恥,命令我不準喜歡你,可我就是喜歡你,無論多少張求親圖攤展在我眼前,我就是容不下她們……你教我該怎麼辦?放棄嗎?你如果要我放棄,我會試著努力,雖然我不保證自己能做到——」斐知畫會將這幅畫帶來,自然有他的用意。之前要她誤會他挑好了媳婦兒,這丫頭能忍住性子,不朝他興師問罪,他就換個方式再來,看她如何再擋。

「……放棄?」月下反覆他的話。

「你要我放棄?」

「不、不是,我只是……」

「那你是不要我放棄?」

「呃……不是……」

「月下,你到底要我如何?你這樣我很無所適從。」可憐的小花,這麼苦惱、這麼茫然?

「我……」她要怎麼回答?

放棄呀!放棄之後,她就不用時常被他干擾,毋需再為了他的眼神而心猿意馬,更不用因為她好幾次將自身的憤怒遷轉在他身上而涌起小小內疚……

可是放棄之後,就不會再有一個人像他對她這樣,溫柔耐心,無限包容,不會有一個人因為她哭而安撫她;不會有一個人因為她沮喪而擔心︰不會有一個人,在茫茫雨里,還不死心地尋找著蜷藏在樹洞里的小小身影……

「這麼難以回答嗎?」斐知畫的聲音在她耳邊擾亂著她的思緒,她想伸手去捂住雙耳,手卻不听使喚,阻止不了他的字字句句滑進耳里。

「你心里怎麼想的,就誠實說出來,喜歡我、討厭我、想靠近我、要我滾遠點、不要我離開你、要我將心思全擱在其他女人身上、要我只對你好、不準我對你好,你要什麼,說出來。」

她咬唇,鎖著話,還是不說。

「月下,你不可以什麼都要,卻什麼都不回應。」要討厭他,又不說喜歡︰要他滾遠點,又不容他真的走開;想他靠近,卻又推開他;不許他對她好,卻又勒索著他的心,天底下不能有這麼便宜的事——

她不敢說話,貝齒將下唇餃得使勁,久久才知道如何反駁他。

「對,我就是什麼都要,偏偏什麼都不想回應的人,你要是不高興,你就甩袖走人呀,我又沒求著你對我掏心挖肺——」話說完,她又咬起唇,覺得自己不知好歹。

可她是這麼覺得的呀,他怎麼可以自己要對她好,還要向她索討什麼?這本來就不是公平對等的事情,不是他付出一分,她就得還他一分,她又沒答應他這種事。

「喔?」斐知畫眉峰挑起,薄唇淡淡抿揚。「原來是我自己心甘情願付出,對你而言,有也好,沒有也罷,一點也無關緊要?」

他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為了她的嘴硬!

好得很,既然他真如同她想像的不重要,那麼,就讓她嘗嘗失去他的滋味吧!

人總是要到失去,才會懂得珍惜,他會讓她親眼見識她自己的心意,讓她知道,他對她,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那堆煨著紅薯的火,因為求親圖的燒盡而緩緩熄滅,只剩零星火苗,斐知畫從懷里取出一張巴掌大的符,將它投入其中,短短片刻,那張符化為灰燼。

月下被一陣煙給嗆得咳嗽,煙里有著奇怪的香味,比檀香更濃烈一些,幾乎是刺鼻,她掩著口鼻,眼楮薰得直掉眼淚……

「月下!你听見了沒有?!月下!」

有人在吼她,聲音了亮耳熟,那手拐子拄在地上的「咚咚」聲越來越近。

「你躲在這里做什麼?!」

一拐子打過來,她的腦袋挨了疼,顧不得護住鼻子,她改抱頭呼痛,眼前還是一大片的蒙煙,可是她人卻已經不在桃花林邊燒求親圖,而她身邊的斐知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人是爺爺——

「爺、爺爺?你在這里做什麼?」哪里冒出來的幻影還是妖孽——

「我在這里做什麼?!這句話該是我問的吧?!小火盆燒好了沒?!」

「小火盆?」什麼小火盆……月下低頭,瞧見自己手里握著鐵鉗,鉗頭正夾著火紅的小炭。她一臉茫然,灶里冒出大量嗆人的煙,薰得滿屋子像火燒,好不容易揮開煙霧,再四周一望,這里是廚房,一旁有好幾名廚子正忙切忙洗,個個忙得不可開交。

她怎麼在這里?她不是才和斐知畫——

「要你幫個忙,倒是越幫越忙。」月士賢沒好氣地接手鐵鉗,俐落將火盆填滿紅炭。「快點將小火盆拿去喜房,等會新娘子來了,喜房就不能進去了。」他催促道,小火盆擱在托盤,要她捧著。

「新娘子?喜房?」

「看你一臉胡涂,心思都飛哪去了?今天是知畫娶妻的大喜之日呀!」

「啊?」蠢娃再度問世,只是她一蠢,忘卻了手里捧著的是熱燙的火炭。

幸好月士賢人老動作可不老,在月下吃驚地松開手,一盆燒紅燒熱的炭火差點就全砸在兩人身上時,他手一端,將托盤穩穩托住。

「你到底在做什麼?!」沒空拿木拐子打人,只能吼她。

「你說斐知畫要娶妻?!」她不敢置信地重復著這句話。

「對!拿好!」

「可是他明明……」明明是喜歡她的呀!怎麼會去娶別人?

「明明什麼呀!這事兒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都籌畫了大半年,你現在才做這種反應不嫌太晚嗎?」

「他、他娶誰?」她聲音正如同她表情的茫然。

「月下,你別裝傻了,除了尚書府二小姐還有誰?快送火盆過去,送完回房將自己梳妝打扮,今兒個賓客滿堂,你別丟了月家的臉,順便趁這機會,看有沒有人被你的外貌給蒙住眼,上門來提親。」月士賢連串交代完,轉向身後廚子,「動作快些!這冬瓜雕得怎麼能看?!龍不像龍、鳳不像鳳,想瞞過每個識畫之人的眼?!重雕——」

月下愣佇許久,看著爺爺在廚房左指右揮——她明明還和斐知畫在燒畫,怎麼眨眼片刻,她人就出現在這里,而且還忙著替斐知畫的親事張羅?她一丁點印象也沒有,好像跳過了許多的空白,日子似乎過得太快了些……

一股想了解事情全貌的油然而生,她想要弄清楚——

退出了燠熱的廚房,寒風迎面而來,凍得她差點又退回廚里灶前烘手取暖。

好冷……明明剛初春,為什麼外頭會冷成這樣?她怎麼記得自己才坐在落英繽紛的桃花林下,現下女敕軟的花瓣不再,換成了灰蒙蒙的雪色。

她呵氣,白白的霧氣從唇間飄散出來。檐外的葉叢上凝著薄薄冰霜,檐柱與檐柱間系綁著大喜色紅綢紗,一朵朵纏結成布花,柱上雙喜剪紙隨處可見,彷佛怕人不知道月家正在辨喜事。

氣派的厚氈鋪著石階,踩在上頭仍能感覺布料柔軟——

「小姐,這厚氈不能踩,這是等會新人要踩的。」小廝面帶為難地上前請她高抬貴腳,將蓮足挪到氈褥外,別在上頭踩出髒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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