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騷小曇花 第25頁

月下站著不動,沒隨著眾人離開新房。

「師妹,你也要鬧房嗎?」斐知畫注意到她,斟了兩杯酒朝她走來,將其中一杯放到月下手里。「師兄夫妻倆以薄酒敬你一杯,你高抬貴手,放師兄一馬吧?」他攬著新媳婦的縴肩,夫妻倆臉上都有懇求的意味,他飲了半杯,新媳婦兒飲了剩下半杯,兩人先干為敬。

師妹?他喚她……師妹?他從來不叫她師妹的!

「師妹,賞不賞師兄這個面子?」

「……騙人的吧?」

「什麼?」他沒听清楚。

「這是騙人的吧?!」她吼出來了,「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一直都是喜歡我的,不是嗎?!你還挑了我的求親圖,其余任何姑娘的你都瞧不上眼,不是嗎?!為什麼你娶別人?!」月下捉住他的衣袖,緊緊揪著不放,顧不得他身旁已經有了相屬之人。

「師妹,別說這種會讓你嫂子誤會的話。」斐知畫立刻阻止她,眉眼一凜,笑容消失,嘴里雖沒斥責,眼里卻明白寫著不悅,那眼眸,月下好陌生,她沒見過斐知畫望著她時會露出這樣的目光。

「誤會?」她愣得像呆子,仿佛听不懂他說的話。

斐知畫先對著新婚婦媳兒安撫一笑,等到娘子溫馴頷首之後,他才傾身在月下耳邊低低說話,「是你不允許我喜歡你的,你忘了嗎?是你說我對你做的一切都是活該倒楣,你現在又以什麼身分和心態來質問我?」

他口里有酒味,是上等的女兒酒,醺醺然地飄散在她鼻間,濃烈得會薰暈人似的,他的話卻是酒里最嗆人的辣勁,字字句句都是冷淡。

「你……」

「好了,喝完這杯酒,就回房間去休憩,大家都累了,也請你體恤我和梅香被折騰整日,想好好梳洗一番。」酒杯重新抵回月下唇邊。

她飲下和他嘴里同樣味道的酒香,喉頭又辣又燒,她本能吞咽,覺得灼燙難耐,酒氣辛辣竄上鼻腔,那股酸麻嗆住呼吸,她忍不住咳了出來——

一只大掌拍撫著她的背脊,助她順氣。

他終還是不忍見她狼狽,她被辣酒嗆喉,他不會無動于衷吧……

月下抬頭覷他,卻只見他兩手都擱在新媳婦兒雙肩上,哪還有空手替她拍背?她不去在乎是誰一掌一掌像要拍斷她脊骨的沉重力道,因為她知道那不會是他。

「酒也喝了,房也鬧了,讓他們夫妻好好過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月下,你還好吧?」開口的人也正是拍著月下的人,他邊說邊將月下帶出新房,還好心替兩人關上房門。

月下仍不斷咳嗽著,那酒味彌漫在肺葉,胸口好痛……酒味沖到腦門,讓頭好昏……酒味在鼻間,整只鼻子都是酸的,一直酸一直酸,酸紅了眼……

分不清是酒的作用力,或是他瞧也不瞧她一眼的決絕,讓她暈眩。

突地,她的嘴被人捂住,所有咳嗽聲被塞回口中,身子被拖到一旁窗下。

「噓噓!噤聲,我們可不會這樣就算了,鬧完房,接下來就是『听房』的重頭戲了。」嘿嘿嘿。一群玩瘋的師兄弟沒打算讓斐知畫平靜度過春宵,大伙全趴在牆角听牆根。這可是新婚之夜的另一項新游戲,在喜房外能听到許許多多的夫妻肉麻話,以後拿來取笑新人可好玩了。

屋里原本還沒有交談聲,只有一些收集桌面碗碟的鏗鏮聲,大伙屏息等待,終于先听到新媳婦兒溫柔含笑的嗓。

「你的師兄弟都很有趣。」

「讓你見笑了。你累不累?」

「還好。」鳳冠的珠子被撥動,清脆的聲音掩住了輕笑聲,嬌嗓頓了頓,「你那位師妹……我不是想探問什麼,只覺得,她好像不太開心……」看來她心里還是介意的。

「你說的是月下吧。她面對我向來都是那種表情,自小到大沒變過,不是只有今天才特別臉臭。她不是很喜歡我,如果以後可能的話,盡量避開她,我怕她將對我的不滿遷怒到你身上,你會招架不住。」

他的笑嗓傳了出來,听在月下耳里特別清晰,她屏著氣,也是因為口鼻被捂得死緊無法用力吐納,听見他對她的評語,被酒薰沖得暈疼的腦袋幾乎疼到要炸開——

她氣他在說她壞話,也氣他竟然以為她會小心眼故意欺負他那位嬌弱美麗的娘子。

「夫君,你在擔心我?」

「總是要多替你擔心,畢竟你初來乍到,心里惶恐我是知道的。」

兩人似乎挪到床邊,聲音變小一點。

「夫君……」甜膩又羞怯地低喚,心里感謝他的體貼。

「我比較希望你喚我知畫,我也不喚你娘子,就叫梅香……還是你喜歡我叫你香兒?嗯?」

「我……喜歡你叫我香兒。」他聲音好好听,喚出她名字時像在吟著詩句悅耳呢……

「好,香兒。」

「知、知畫。」結巴。

接下來,完全沒了聲音,沉默得讓屋外听房的人各自想像屋里的美景。

「怎麼沒了聲音?」小師弟想探到窗邊偷挖個紙洞瞧,立刻被人壓回原地。

「嘴對嘴正吻著,哪有空說話!只能听不能看啦,這是听房的原則——」

「噓噓噓噓,小聲一點啦!會被發現的!」

「你最大聲了好不好?!」

「安靜一下,有聲音傳出來了。」呀呀,好曖昧喔——

「那是衣衫落地的聲音嗎?」

「好像是倒在榻上的聲音吧?」明明就是床板嘎嘎作響嘛。

「申吟聲耶——」

「我太心急了嗎?」是斐知畫的聲音,他的唇里似乎吮著什麼,無法像平時說話的字正腔圓。

「不、不會……」嬌女敕地抽息。「……你為什麼會挑了我的畫像?」

他仿佛覺得她問得很有趣,「你知道自己是美麗的。」

「只是因為這樣嗎?」

「我喜歡你作畫的神情,和我一樣,是個愛執筆墨繪的人。」

「嗯……」

閉嘴!閉嘴!閉嘴——住口!住口!住口!

月下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大聲吼出來,可能有,可能沒有,她不確定,只覺得自己像狠狠咆哮過好幾回,每一回都是淒厲尖叫,吼得喉頭發痛、吼得再也發不出聲音,她以為整座月府的人都被她吵醒,但似乎不是這樣,月家的夜里,還是那麼寧靜,沒有任何人覺得這一切不舒服,沒有任何人覺得這一切不快樂,沒有任何人像她一樣。

她茫然睜開眼,以為自己還縮在喜房外,可是從迷蒙的眸里看到自己床頂,薄薄的床帳透進光線——她不記得自己走回房里,也不記得自己睡過一夜,怎麼眼一眨,黑夜變成了白天。

她猛然從床上坐起——

「我在作夢?」她擰痛了自己右頰,痛痛痛,不是作夢。「那一場婚宴是夢?!對,一定是這樣!所以我才覺得夢里迷迷糊糊,什麼都像假的,什麼都不真實,原來是夢——」她心情大好,有種一掃陰霾的開心,她揮開床帳,隨手抓過花紗外衫套在身上,不顧外頭飄著雪,像只雀躍的鳥兒,振著興奮的羽翼,飛著要去向斐知畫說著她昨夜作的怪夢,然後兩個人一塊取笑她的異想天開——

畫房的兩扇門板又被月下拍開,然後,正咧著笑臉準備要喚出他名兒的她愣住了。

耳邊傳來一陣彷佛被頑童一腳踢進的皮球給砸破的琉璃瓦片碎裂開來的聲音,劈哩叭啦、鏗玎匡當,散落滿地……

書房里,已經有對早起的鴛鴦在里頭濃情蜜意,兩人共執一筆,同畫一幅畫,那女人霸佔了她向來的位置,她靠著的胸膛是她的,她手背上包覆的溫暖大掌也是她的,那耐心教導著的聲音,也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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