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衍譽站在門後,身穿寬松的白色麻衫,底下是白色長褲,整個人像是在南洋度假,飄逸得不得了。
「唔……」他眼神迷蒙,一副剛睡醒的樣子,身體懶洋洋的靠著門框。
「你在睡覺?」她一臉抱歉。
他聳聳肩,讓開身子,示意她進門,然後慵懶的按壓著脖子,自顧自的進屋。
魏暖暖尾隨在他身後,順手帶上門,看見他躺在原木地板上,姿態隨意,一動也不動。
隨手放下CD,她被他無所謂的態度感染,在他旁邊席地而坐,手撐在後面,仰首看著天花板。
他家的天花板跟她家的同款,可是不知怎地,在他這里看,味道就是不一樣,他家的天花板好像高了一些,看起來好廣闊。
靜默了一會兒,汪衍譽逸出淺淺的呼吸聲。
不會吧?她霍地轉頭,看見他不知何時已經轉為趴臥,臉枕在交疊的雙手上。
她算是客人吧?怎麼這男人就這樣睡著了?
唉,望著他被頭發遮住大半的沉睡容顏,眼楮緊閉像暫時休戰的豹,姿態慵懶,啊?還是像貓?她搞不清楚了。
笑意稍縱即逝,汪衍譽睡在身邊,她卻覺得這氛圍自在又舒坦,好像工作一個星期的疲累,就在這一分鐘,得到釋然。
她的朋友其實不多,或者該這麼說,她的朋友全都來自于工作場所,過去是來自于學校,她跟朋友不會私下聯絡,一離職或一畢業,就分道揚鑣,再也沒有聯絡。
所以跟汪衍譽認識,讓她體會到朋友的美好。
經過對比,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過得比自己一個人的時間來得快,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會寂寞。
她靜默不語,忽然對這種鄰居式的朋友關系起了不信任感。
如果有一天她或他搬走……
眼眸里透著淺淺的擔憂,她望著汪衍譽的睡顏,忽然覺得若即若離,喉頭彷佛被人掐住,狠狠的阻塞呼吸。
明明跟他很靠近,近到他可以在她面前毫無保留的睡著,可是一想到他慣于慵懶的姿態,她便開始會這麼想,他是不是那種在任何人的面前都可以睡得很熟的人?
他是名畫家,他隨興自然,不受牽制,性格飄忽。
她不懂他,更不懂該將他放在哪個位置。鄰居?她覺得听起來好疏遠。朋友?她怕他不想跟她做朋友。
听著他的呼吸聲,她的心情亂紛紛,想了好多,明明已經努力不與人們親近,不在乎人們要不要跟她聯絡或跟她交朋友,可是面對汪衍譽,她好像又回到童年時初次明白家境的特別,努力不要讓父親跟姊姊為難。
她患得患失。
怎麼辦?
原來她這麼在乎汪衍譽,想跟他交一輩子的朋友。
第4章(2)
黃昏時,夕陽投射進屋里,照在原木地板上,熱暖的吻著汪衍譽的臉。
唔,好熱……他翻身躺平,眼楮緊閉,還在跟睡意拉扯,心里小小的抗衡著。昨天畫了一夜,他要補眠,他還想睡……
霍地,右手出現搔癢感,讓他整個人驚醒,睜開眼楮,低頭一看,先是凌亂的頭發映入眼簾,接著是一張睡顏。
魏暖暖斜臥著,蜷縮成蝦狀,黑發散亂的披泄在他的右手臂上。
他心頭一動,看著她的胸口緩緩起伏,目光一熱。
這個女人的睡顏好無辜……
撐起上身,他懶洋洋的爬梳亂發,目光卻停留在因為他的移動而跟著皺了皺眉頭的她的臉上,然後她的眼皮動了動,似乎即將轉醒。
他忽然有股失落感,不想她醒來,私心的想再偷看她一會兒,可是他是隨興的大王,剛剛沒想那麼多就坐起身,一定吵到她了。
咦?沒醒?
看見她沒睜開眼楮,他心頭一軟,隨即發現她臉上有幾綹發絲,他伸出手,想替她撥開,卻見她的鼻子一皺,因為自己的頭發而發癢。
縮回手,他直勾勾的看著她。
睡夢中,魏暖暖只覺得鼻子一陣癢,不禁皺了皺眉,又動了動鼻子,惱人的搔癢還是沒消失,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臉頰,又翻個身,咽了咽口水,再次睡去。
他悶聲笑著,覺得她好可愛,心情真好,有股沖動想畫她的睡相,以前總覺得動筆畫女人很蠢,現在他卻想畫個幾十幅,都是睡相也豐富。
就這樣看著魏暖暖,彷佛時間停止了,連黑夜悄悄來臨,皎月高掛天空,他也毫無察覺,燈不開,人不動,藉著銀色月光,看著她熟睡的臉。
他沒有一絲不耐煩,思緒飄忽,回憶慢慢的浮現。
汪衍譽想到那場讓他失去父母的車禍。
當他在醫院轉醒時,被告知父母已不治的消息,那個夜晚,他全身疼痛,心也沉痛。
他睡不著,動不了,眼楮睜得大大的,看著醫院的天花板,無聲的流淚。
沒有人能拯救他,唯一的感覺就是絕望,深深的絕望,然後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听見隔壁病床傳來聲音。
是個女聲,她用機械式的聲音念著好長一段話,汪衍譽因此轉移注意力,努力听著她說話的內容,馬上知道她是在念新聞。
她的聲音不夠專業,帶點台語腔,有時候會結巴,可是那一天,他就是從她的聲音里得到救贖。
他得知哪里發生車禍,哪里有情殺案,立法院剛三讀通過什麼法案……他就這樣听著,知道這世界還在轉動,他的悲傷不夠重量級。
他還是很難過,可是逐漸釋放悲傷。
棒壁病床念報紙的女聲,每天在晚間九點給他力量,等到他能下床走動時,才看到隔壁病床躺著一位老先生,眼楮始終閉著,他的女兒每天念報紙,像講故事一樣,伴他入睡。
汪衍譽知道自己會很容易愛上女主播,原因就出自這里。
其實他的心一直浮動,他需要力量,比起陽光般活力的力量,他更需要月光般溫軟的能量,讓他定心,給他救贖。
第一次見到魏暖暖,他是先被她的聲音吸引,這樣清澈輕柔,然後她眸光里的淡然與推拒的疏遠,都充分的吸引著他。
然而一次接著一次與她相交,她靈魂里不安的那一面浮了上來,原來她怕帶給別人負擔,所以保持距離……想到這里,汪衍譽澀然一笑,他什麼都不缺,就是缺負擔,他沒有需要他照顧的父母,就這樣一個人,渴望有人能相伴。
今夜,看著她甜美的睡顏,他覺得自己好幸福,笑容帶著侵略性,然後伸手推了推她縴細的肩膀。
他餓了,所以她不能再睡。
「暖暖。」他親昵的呼喚。
她的身子一動,很快便醒來,渴睡的眼眸迷惑的望著他,卻在驚見一室黑暗後,跳了起來。
「我餓了。」
「啊?」她邊順著頭發,邊看著一片黑暗的窗外。天啊,現在幾點了?她居然也睡著了?!
「我餓了,很餓很餓。」
魏暖暖眨了眨眼楮,轉頭看著他。黑暗中,就著月光,只見他目光如炬,彷佛不斷的在告訴她,他的肚子好餓。
噗哧一笑,她覺得他孩子氣的一面好有趣,沒想到堂堂大畫家,竟然如此幼稚。
「想吃什麼?」她問。
「我很挑嘴的,」他站了起來,黑暗中的身影很巨大,聲音听起來不可反駁,「這附近我只吃那家餛飩面,還有另一家粥。」別看他隨隨便便的,其實很有地盤意識,而且一向只在自己的地盤撒野。
「就這兩家?這附近還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像在彩券行旁邊的陳媽媽牛肉面,還有巷子口炒翻天的蝦仁炒飯……」她懷疑他一直以來只靠那兩家店喂飽自己,光听都覺得膩。
他微乎其微的擰了擰眉,象是很困擾。她的話是在挑戰他的慣性定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去的餐廳都固定了,不再踏進其他新的餐廳,他的美食地圖很小,卻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