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猛喝著茶水沖去嘴里難以承受的咸味,熱茶燙得他雙唇紅腫,水遇鹽成鹽水,喉嚨更嗆得難受。像是想起什麼,他恐懼地作嘔起來。
「放心,毒不死你的。」沃英捧著鳥籠,悠悠哉哉地又回到樓欄旁坐下。「絕對不會有數月前你請我吃的那一頓來得毒。你知道你最大的失誤是什麼嗎?就是你只迷昏我,沒有毒死我,現在我又回來了,你說,我該怎麼處理你才好?」好困擾地思考著。
李大人眼淚鼻涕弄得滿臉都是,狼狽之極,爬跪到他面前,拼了命地解釋道︰「沃……咳咳!沃大人!拜托……請您高抬貴手,這事兒……咳!咳,不是我一人主使的,縱然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您動腦筋,我——」
「是啊,你一個堂堂鹽運使司,怎會動腦筋動到我頭上呢?」他垂眼而笑,表情卻倏然陰惻,道︰「很簡單,不就是怕我擋了你的財路嗎?」
李大人驚恐萬分,「不!沃大人……」
「叫你管鹽,你卻胡亂增加運鹽工本錢,六十萬銀變成九十萬,實收三百斤卻只報兩百,還和私鹽商勾搭。一手跟私鹽商拿錢打通關,另一邊就隨便抓無辜的人充當走私犯給官府交差,利上加利,中飽私囊。」語畢,他顎微抬,輕斂眼瞼,睇著李大人顫抖的身子,爾雅低喃︰「如何,做這官,很賺錢哦?」
「沃……沃大人!」李大人冷汗直流,見沃英保持沉默,仿佛在等著些什麼,他勉強堆起諂媚的笑,急聲道︰「如果沃大人想……絕對!絕對不是問題!」給人完全掀了底,只得先想辦法拉攏。
「啊。」沃英撫著唇,「你是在指責我,想用這種方法分一杯羹?」無辜地反問著。
「不!不不!如果有沃大人來加入,上定更可以順利進行!」李大人忙澄清。雖然,那其實就像是養了頭老虎在身邊,不過現在,也只有這個方法了。
「喔……」沃英狀似稱心地邪笑,道︰「那,你要怎麼表現你的誠意?」
奏效了!李大人一愣,立刻道︰「我府上尚有白銀五千兩,這些,雖只是蠅頭小利,但就先給大人當薄禮,望大人笑納。」
「呵……你可真是……懂得見風轉舵啊。」輕擊掌,登時有數名官差上了樓來,一字排開,教李大人滿頭霧水。只听沃英問道︰「你們都听見了嗎?」
「是的,大人!」整齊答應。
「好極。」沃英微笑,斂眸睇向李大人,慢慢地道︰「哪,你身為朝廷命官,先是藉著職務知法犯法在先,又企圖賄賂我在後,你說,這罪責該怎生算才好?」馬上抓去凌遲!
「你!」李大人激動憤怒,沒料他前一刻談論交易,下一刻說翻臉就翻臉!
「這樓上下都是我的人,勸你不要浪費力氣。」無視對方賁張的情緒,他老神在在地從衣袋里掏出個小錦囊。「我問你,關於買賣私鹽這事兒,有誰在後頭給你撐腰?」在掌心倒了些麥子,弄碎以後,他喂著籠中的鳥兒。
李大人沒有言語,是因為說不出口,也是因為不能說。
「你不會講是嗎?那我教你好了。」很簡單的。「主使者呢,就是內閣首輔嚴嵩的龜兒子,嚴世蕃;包括謀害我命的事情也是他一手策劃,你要記住,在皇上面前,這說詞一個字都不能漏,知道嗎?」
李大人聞言大驚!內閣首輔嚴嵩仗恃著受皇上寵幸,專事弄權,貪得無厭,他的兒子嚴世蕃更是倚父而威,徇私枉法,因為權大勢大,所以沒人敢與之抗衡。
雖然他們圖利鹽運的事情,嚴氏二人的確也收了錢,但並不能算得上是主使人;再者,會想將沃英鏟除,嚴世蕃更是毫無參與。
「你——」想犧牲他來對付嚴氏父子?
「嚴世蕃反正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你何必維護他?」沃英眼瞳森冷,唇角微勾,「這樣一來,你就可以稍微月兌罪,何樂而不為?如果做得好,我還能讓你衣錦還鄉,要是做不好……啊,你就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李大人怔住,不過上會兒,就像是斗敗的公雞般垂下頭,只能任由擺布。
沃英滿意地微笑。
「你要記住罷才的話。」冷冷地提醒一句,末了,他喚來屬下︰「送李大人回去,順便,把五千兩也搬回來。」唉,不知要運幾車呢。
李大人不可思議地望著他。「那五千兩……」
「當然還是要收了。」沃英理所當然地拍去袍袖上的碎麥,溫雅地笑道︰「我一向來者不拒,誰給我銀子,我就收來花用,你不知道嗎?」拿人家錢卻依舊做出齷齪的事,所以才會惡名昭彰啊。
眾人對他敢怒不憨言,是因為他握有太多人攸關項上人頭的把柄,縱然個個畏他如鬼,但,是利,也是弊。
像這次,小命不就險些丟了嗎?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這鳥兒只是尋常麻雀,不是什麼從琉球來的種,更非你說的極品。」見李大人臉色都鐵青了,他才揚手,道︰「送客。」
下屬領命,將李大人給「請」走。
「真累啊……」他喃喃低語。
雖然外表和動作上看不太出來,不過,他的氣力尚只有恢復四成左右,大夫說他不可太過疲勞,最好是再補養半年最為妥當。
半年?他可沒那麼多時間躺在床上醉生夢死。
「臭小子。」才出聲,就有一名面貌極其秀麗的黑衣男孩不知從哪里出現。沃英從懷中拿出兩疊厚紙信,「把這送至鄒徐兩位大人府上。」
「我有名有姓,你別亂喊行不行?」約莫八、九歲的男孩沒大沒小地接過。
沃英當听不見,只道︰「還有,幫我帶口信給你爹。」倚在欄旁,他望向遠方,「就說……魚兒已經撈獲,看是要煎煮,還是炒炸?何時下鍋,悉听尊便。」
「喂……」他又不是他的奴才。
「還不去?」仍在逗著小麻雀。
男孩嘟著嘴,不過還是正事要緊。轉過身,先行離開。
樓里只餘他一人,睇著鳥籠中拍翅的麻雀,沃英的眸色漸深。
皇帝逐漸對嚴嵩失去耐心,加上一直以來所收集的罪證已經差不多了,現在只等隱居福州的邢觀月衡量時機是否成熟。嚴氏兩個家伙橫霸朝廷的嘴臉實在不太順眼,計畫拉攏他又猶豫乾脆除掉他,他不會任人有機可乘。就讓姓鄒的跟姓徐的上台面去收拾他們,至於他嘛……
將長指移至鳥兒旁任它輕啄,他淡勾唇線,道︰「就繼續當個壞人吧。」
***
「小二哥,你今兒個要去哪里?」抱起一堆蘿卜放入馬車,張小師喘口氣問著。
「去一個官大人的府邸作菜。」矯健的小二扛起兩袋米,輕松丟上。
「喔,咱們客棧還兼做外食啊?」而且是到官大人家里耶。
「呃,是啊。咱們廚子手藝好,那大人喜歡嘛!」小二又隨便甩了幾袋蔬果,隨後跳上座。「好了好了,其它的甭拿了,再不快去,我怕人家等得不耐煩了。」
「嗯。」揮揮手,要跟他道別。
「妳跟我揮什麼手啊?」小二翻個白眼,「還不上車?」
「咦?」她指著自已鼻子,「我、我也要去啊?」怎麼事先都沒說?
「當然要去啦!」小二哇啦哇啦的,「我不是跟妳講過咱們很缺人很缺人的嗎?除了廚子外就剩我和妳,要是沒有伺候好大人怎辦?」
她皺著眉,「可是客棧里就只剩掌櫃的了。」不用做生意?再說,官大人府里應該有足夠的僕人供使喚吧?哪用得著她這種粗手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