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容 第22頁

人都有私心,他並非例外,但他的出發點絕對不是為了讓她難過。

縱使……她的芙蓉面總有抹淡郁……

垂下眼,他泛出的笑帶著苦澀。三師兄說的一點都沒錯,他的確矛盾,而且笨拙。

真是糟糕……

沉默再沉默,安靜到三師兄差點睡去了,尉遲昭才慢慢啟唇道︰

「三師兄……你是要回山了嗎?」

「是啊,我要回去告訴那奸老……師父,我的遭遇有多麼淒慘。」然後自此之後絕不再听他的話下山辦事。

「好……咦?」三師兄邪美的面容上有著不搭調的錯愕。「明天?」太快了吧?他還沒把那個蠢大海教好等、等等!

咱們?

☆★☆

天微曦,他們師兄弟兩人整理好了本就貧乏的行囊準備上路。

因為尉遲昭身上帶傷未愈,分舵主便命人給了輛馬車,方便行走。

他還是戴著斗笠,高瘦的身子走起路來有些慢,是因為昨天七哥那一拳的關系嗎?她本以為他就算要走,至少也會等到傷勢靜養得差不多了才考慮,卻沒想到才過了一晚,他就粉碎了她的期盼。

他這麼快要離開,是因為找著了他的三師兄,還是為了躲她?

容湛語站在大門旁,眼眶有點兒紅紅的,周圍也稍微浮腫了些,若不是沒睡好,就是前不久才哭過了。

「十妹……你眼楮被蟲咬了嗎?」一邊已不是穿黃衫的俊逸青年,也是容家七少正經嚴肅地低聲問,因為昨天做錯了事,所以現在態度非常卑微。

哪方惡蟲敢欺他小妹,他等會兒肯定去她睡的那間房,將作怪的蟲子殺殺殺,殺無赦!

「噗!」楊伯站在後面,險些沒笑出一排牙。「七少,我實在很懷疑你能否在有生之年討到媳婦兒。」這麼不懂姑娘家心思,怕要一輩子作老光棍。

「有生之年?」七少皺眉轉頭,「你在咒我死啊?」

楊伯嘆一大口氣,「是是!你覺得我是在咒你就是……反正你听話一向听不到重點……」好丟人,這麼笨的孩子究竟是怎麼長大的?沒再多搭理,他走上前,從懷中掏出個有些舊、卻繡工極佳的錦囊。「公子,這是咱們分舵主的一點心意,請笑納。」他遞上前。

「不不,這怎麼行。」三師兄勾起笑,合起扇子拱拳。「咱們師兄弟白吃白喝白住又白坐馬車,怎好意思再白拿銀兩呢?」

「這是分舵主為了答謝尉遲公子一路上照顧小小姐的薄禮,而且也顧及到兩位公子身上的盤纏有限。」楊伯駝著背客氣地說著,「還望不要推辭,這錦囊可是分舵主貼身不離的重要之物……時候到了,自會請人上門去要回來的。」他皺皺的臉在微笑。

三師兄順著老管事的目光往後瞥去,瞧到了坐在馬車里的尉遲昭,頓了下,便也揚起詭魅的笑意。

「我懂了。既然如此,替我謝謝分舵主的『好意』。」扇柄一挑,那錦囊就落了他的袖中。「告辭了,有緣,自會相見。」他頗有深意地笑語。

「一定有緣。」楊伯模著胡子呵呵笑應。

垂下的眼角看見旁邊的粉女敕身影總算有了反應,他回過頭,拉著七少就先進了大門內。三師兄也很識相地先坐上馬車前座。

「你拉我做什麼?」七少哇啦哇啦對楊伯叫著,「我還沒跟那人道再見……咦?你也被蟲咬了嗎,做什麼猛眨眼……什麼?什麼有機會……等等、等等啦!」閑雜人等離去,太平安詳。

容湛語緩緩地走到馬車旁邊,將昨晚備好的東西遞給尉遲昭。

「這……這是鏢局的傷藥,內服和外敷的都有。」她拿著細心用布包好的小木盒,好艱難地說著,希望自己的微笑看起來不要太勉強。「你傷未好,一路顛簸,要好好顧著自己的身體。」她瞅著他斗笠後的輪廓,深深地。

尉遲昭心內在鼓噪,他決定要走,最好能走得一乾二淨,這樣兩人間的聯系就會消失,但——

他望著她仰高的細致臉蛋,再睇向她手里的東西,接是不接?接是不接?

他的手因為緊握而出了汗意,但就是沒伸出去。

容湛語心中難受,但還是假裝愉悅地揚高嘴角,自動地將盒子塞到他懷里,不許他拒絕。「給你了,拿好,可別弄丟了。」

她的唇在抖?為什麼?尉遲昭好想幫她撫平,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只要將手伸出,他所做的堅持、他離開的決心,都將毀於一旦。

見他始終不語,她眼中又涌上濕意。拼命地忍,才好不容易縮了回去。

不能哭,她昨天才對自己講過的對不?她要勇敢才行……

「要走了!」前座的三師兄從簾幔後朗聲。

她一驚,霎時忘了昨天夜里她在被窩里對自己覆誦好幾遍的把持,小手一抬,就抓住了尉遲昭的衣袖。

馬兒在噴氣,駕繩就要落下,可是……可是……她不想他走啊!

她一雙惶然的大眼凝視著他,寫滿千言萬語,彷佛在叫他留下。

尉遲昭心中激蕩,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就要滾動的車輪硬是將他打回現實。

抿住差點出聲的唇,他轉開臉,一個字都沒泄漏。

手中的衣袍一寸寸地溜走,她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抓不住呀……

馬車走動的聲音越來越遠,她先是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心,然後用力地瞪著黃色的沙土地。

連聲再見也沒有……沒有……統統都沒有了……

她瞠著眼,發現自己的視線模糊了,腳邊,開始有著深顏色的水漬,小小的,一點點的……傷心寂寞的。

是下雨吧。

她低著頭站在原地,沒有眨眼,地上的小水痕卻只是越來越多。

如果……真是下雨就好了……

第八章

爬爬爬,又爬爬爬,再爬爬爬!

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啊!

瘦矮的小身影,穿著寬松的男裝,戴著一頂皺布帽,一腳踩上大樹枝干,氣喘吁吁地往上看一眼,離那牆頭居然還有一小段距離。

「可惡!」功夫沒學好,不然直接飛過去就好了。「哇呀!」不小、心踩空一腳,那看起來像是個少年的孩子順著樹干一滑落在地。

塵沙飛揚,落葉四起。

「痛痛痛!」兩泡眼淚爆了出來,少年撫著臀,很可憐地吸了吸鼻子,從地上爬起來,瞪著那磚牆。「我就不相信我過不去!」要比是嗎?哼!

站直身,慢慢地深吸一口氣,少年猛然踢向旁邊大樹干側借力一躍,身子拔高,踩向另一根分校再往上跳,再借力踩,如此反覆幾次,總算爬到了比剛才更高的地方。

這回都沒有踏空腳,連少年自己都覺得奇跡不可思議。

「唉呀呀!」落地的方式還學不完善,少年抱著粗干邊驚呼邊站穩。朝下看一眼,忍不住偷笑。「嘿嘿……這幾個月總算沒白練,有點點進步喲!」自己夸獎都覺得不好意思呢。

接著拍拍老樹,又輕笑︰「對不住啊,剛剛把你踢疼了吧?葉子掉滿地,反正秋末了,你也該換新衣。不要那麼計較嘍!」稚氣的嗓音女敕女敕地說著。

少年從樹上爬到牆頭,拉長脖子往下瞧,是一片草地,里面可沒好運到有樹可爬。「有點高……雖然都是草,也會痛吧?」不行不行,都還沒開始,怎麼能想著退縮呢?

心里默念幾句阿彌陀怫,少年縱身往下一跳!

雖然沒摔個狗吃屎,但也差不了多少。小小的身體被下墜的力道弄得腿軟,在腳底踫到地面的瞬間,就唉呀一聲往旁滾了去。

翻過身,少年躺在軟軟的草皮上,帽子掉了,黑亮美麗的發辮也掉了出來,幾根頑皮的烏絲還跑到面頰旁揚著,沒了遮掩,少年有些露了餡兒,大大的眼楮、晶女敕的雙唇、一張美麗的小臉,他——不,她,是容湛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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