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在熱鬧的華納威秀附近,開幕之初最大的噱頭是鋼骨設計以及特別從英國請來的知名DJ,由于場地夠大,服務人員訓練有素,因此短短的時間內已經變成台北人的最愛之一。
里面有個不知道該叫小弟還是小妹的人妖貝蒂,調酒相當厲害的酒保小米,一批記憶力極佳的外場堡作人員,當然,在酒客中最有名的是那個充滿著野性氣息的年輕老板。
听說,剛從美國回來,還是個專業人士。
男客人喜歡跟他聊經濟政治,女客人們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偶爾會有一些鬧事之徒,但他總能不靠暴力輕易的解決問題,這也使得男人更加認同,女人更加傾慕。
酒吧的人氣越來越旺,收入越來越好。
店名取自唯一的出資者。
酒吧的名字叫︰日升酒吧。
※※※
今年年初,江日升回到了台灣,在淡水一處舊日式宅院里租了房子,也如願在商圈開了當醫生的時候就想開的店,自己當了老板,撇除創業時睡眠不足的艱辛,其實算是相當不錯的。
他並不是那種喜歡乖乖听話的人,所以,「自己就是老大」的工作環境比較合適他。
當然,他決定放棄白衣回台灣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時,的確讓同學、教授、當時的病人,還有一些愛慕他的護士們跌破眼鏡,紛紛約他吃飯要曉以大義,不過,對他來說,醫學院生涯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天賦與才能,現在的生活才是他一直想要的。
忙起來可以忘記所有,但是如果真的需要喘口氣,他也可丟下一切消失個幾天,娛樂業嘛,了不起只是損失金錢,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只是有時,僅僅只是有時,連江日升自己都很難相信,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些年。
這麼些年。
在台北,除了一些舊友之外,大家只知道他「年初才從美國回來」,「在美國好像賺了一些錢」,至于其他的一切,無人知曉。
「搞不好江老大自己都記不清楚。」小米在央求無效後,采取逆向操作,「人家說年紀越大的人,記憶力退化得越厲害。」
「我才三十幾。」
「夠老了。」
激將法對江日升這個已經超過三十歲的人當然是不管用的,輕輕松松回了一句,「那就當我全部忘記了。」
簡單幾個字立刻將問題撥了回去。
貝蒂、小米以及幾個外場人員你看我,我看你,突然問明白他們那位帥氣老板軟硬不吃到百毒不侵的境界,再好奇,也只能算了,誰叫他們遇上的是一個明明有著什麼但卻連醉話都不說一句的人。
貝蒂就曾跟朋友說過,「江老大最愛搞神秘。」
般神秘?
替自己保留一點就算搞神秘的話,那麼,算是吧,如果說起在紐約時的事情,勢必得提到他的求學生涯,他的好友們,那個充滿著港式兄弟仁義的時光,以及在義氣游戲中被犧牲的……杜丞萱。
說也奇怪,他在異國待了將近十年的時問,認識了許多人,也經歷過幾次戀愛,但最常想起的,竟然是那個才在一起半年的女生。
眼楮明亮清透,薄薄的唇畔有個梨渦,有一頭漂亮的長頭發,那段時間一裊,他住的地方總是飄散著她慣用的水果洗發精香氣,甜甜膩膩的,像她對上他視線時的微笑一樣。
她很喜歡問︰「現在有沒有愛我多一點?」
偶爾會有感而發,「這樣的話,你會記得我很久。」
看完浪漫愛情片的感想是,「我現在好像有點相信命運喔,不過因為命運是看不到的,所以我也不知道相信它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真的很可愛,所以跟她在一起的日子,記憶鮮明,甚至連她慣用的香水味道都不曾遺忘。
江日升始終記得,那個假日,當他回到兩人的住處時,她已將東西收得差不多,幾乎是瞬間,他明白了。
明白了她的明白。
沒有哭喊,沒有淚水,她的反應超乎他的預想之外。
在她澄透的眼神之中,他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無法告訴她所有的起端都是設計好的,無法告訴她,後來他真的心動了,也無法告訴她,他在友誼與感情的天平上所做的那些努力「…因為動機的不單純,所以一切都只會是傷害。
他們對看了許久,最後,還是她先打破沉默。
「我先把東西收好,明天晚上會過來搬,可以嗎?」
「我會晚一點回來。」
「嗯,鑰匙……」她的聲音透著壓抑的味道,「我鎖好門後,放在信箱里,這樣……好不好?」
她沒有知道被捉弄後的哭天喊地,他也沒有被揭穿的惱羞成怒,平靜得像是沒有台詞的影片,這樣的和平只有在他們握手的時候才終于透出一些情緒,江日升不知道冰涼的是她的手還是自己的手,抑或,他們的掌心在同一個夏日午後下降到了必須告別的溫度。
「那……再見了。」
「保重。」
她眨了眨眼楮,唇畔有抹牽強的笑,「你也是。」
他們分手後,他偶爾會在路上看到她。
還是照樣騎著那台腳踏車從八+八街進入中央公園,大部分的時間意態悠閑,但有時也會看得出來正在趕時間,在國家資格考試合格者名單公布當天,他在綱站上看到她的名字。
听說,杜丞萱拿著學位與證書回到西岸。
此後再沒看過她的人、听過她的消息,在那個充滿著她的影子的深藍色空間里,在醫院與住處之間繼續著四季更迭,東河的國慶煙火,哥倫布日游行,黑人歷史月,櫻花節,一季又一季。
而在他升上總醫生的時候,他回到了台灣。
從冬季到夏末,花了九個月的時間,將自己的人生導入另外一個階段,全自主,也全自由。
這是他想要的日子。
因為過得愜意,他幾乎可以忘記紐約的一切。
事實上,因為忙碌,他也甚少想起,午夜夢回,甚至直接跳過那十年的曼哈頓光陰,除了……之外。
※※※
慵懶的沙發音樂,輕松的昏暗氛圍,吧台人員才看得到的小桌歷上顯示今天是星期五。
大周末夜,是日升酒吧最忙的時候。
所有工作了1個星期的上班族,在入夜時分涌進了各式各樣可以釋放自我的場所,有人到電影院,有人到高級餐廳,當然,更多年紀不小又屬于金字塔中上階級的人會選擇到風格酒吧說說聊聊。
也因為是累積了幾日的壓力,一旦得以放松,酒客們的手好像裝了定時器一樣,一下就舉起,一下就舉起,外場人員疲于奔命,小米雖然是小有資歷的酒保,但雙手難敵這眾多桌單,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江日升會下海幫忙。
埃特加蘇打,碧眼,蘇格蘭花裙,天使之吻……小米覺得自己的技術夠好了,但是,每次看到江日升取放酒瓶的動作,還是會覺得這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幾歲的中年人很有兩下子。
「這位同學,你愛上我啦?」
小米回過神,才發現江老大正用-種戲虐的眼神看著他。
「我愛上你?」他鬼叫起來,「我沒事愛上一個男人干麼?」他老媽還等著他娶老婆好傳宗接代呢。
「那就不要用那種發直的眼光看我。」江日升俐落的將一杯紅眼倒入雪利杯,「多留一點關愛的眼神給客人的單子吧。」
「這給你們。」打扮性感的貝蒂,笑咪咪在台面上再度丟下一疊單子,「二十杯曼哈頓先來。」
江日升皺眉,「又有人拿調酒來斗?」
「跟上星期的是同一批人,我好愛他們喔。」貝蒂亮了亮藏在手心的千元大鈔,「小費給得很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