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京
二十二歲的沈修儀站在成田機場,看著人潮來往,廣播聲中傳出的是大和女聲,一時之間還有點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就這樣來了。
來了,來了,真的來了。
台灣窮人一枚來到物價高昂的東京。
他想過出國,但日本不在他預想的範圍內,至于這一路的變化,只能說莫名其妙啦——大學念的是歷史系,交了一個日文系女朋友之後,為了投其所好,他也跟著學日文,不到一年,兩人分手,他因為學得頗有趣,就一直念下來,三年內過關斬將,日文檢定一路考到一級。
大四的時候,听說有交換學生這種事情,因為覺得公費出國念書一年也不錯,于是跟著遞出報名表。
老實說,他只是試試看而已。
然後,誰也沒想到,那些日文系的學生紛紛中箭落馬,倒是他以程咬金之姿餃下那個唯一的名額以及獎學金。
校方的理由也很好笑,因為他日文有一級資格,又是學歷史的,到國外去之後,可以發揚中華文化。
是說,日本本來就是個漢化民族,到一個中學生上課要上論語的國家發揚中華文化?
不用發揚啊,就算要發揚,也不是一個小小的交換學生可以發揚的。
雖然他念日文的目的只是為了博佳人一笑,雖然後來兩人還是分手,雖然他對日本的概念還停留在東京愛情故事,雖然有點不太明白自己跟一堆人搶破頭後搶來的到底是什麼,但不管怎麼樣,當交換學生的機會可不是人人有,無論如何,都可以算是人生經歷。他的大四後期時間將在這里,念完一年書並且通過考試後,才會回台灣拿畢業證書。學費,免。生活費,有獎學金。房子,他打算從上一屆的交換學生中接手。
第一是因為他沒那個財力先飛到日本找住處,再來也是想說,反正學長都住一年了,應該差不到哪去,加上房東同意,就這樣省去許多麻煩,學長說最後幾天他會去朋友家住,將房子全清空,就這樣,他跟未曾謀面的學長在ICO上說定了一切。
&&&
沈修儀按照約定,在京成線上野站等下飛機之後,他打了電話給學長,學長說他會算好時間去接他。
只是,他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來來去去外國人是見了不少,就是沒見到那個用E—Mail寄了照片給他的人。
正在這樣想,旁邊卻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沈修儀?」標準中文。
回過頭,看到一張有點熟悉的臉,學長嗎?
像是像啦,但眼前這人好像被哈哈鏡拉寬似的,硬是比照片中的人寬了一大截,笑起來臉上兩團肉,擠得眼楮只剩下一條縫。
「王……王立志字長?」
「是我啊,我不是寄了照片給你了?怎麼?」
「喔,哈哈哈,找不到近照,只好拿台灣時候的照片。」王立志完全不以為意。「抱歉啦,原本應該要準時下班的,可是接班的人沒來,只好待到有人接手。」
雖然他知道要用獎學金維持生活很幸苦,大部分的學生都會選擇打工讓自己好過一點,只是,對第一次見面的他就說起這種事情好像有點微妙,但算了,學長都不在意了,他有啥好在意的。
而且說實話,他也有心理準備要打工的。
「你有迷路嗎?」
「沒有。」
「那算不錯。」王立志帶著他走出車站,轉往二十公尺處的另外一個大站入口。「我去年來的時候,光是從飛機場到這里就搞了快五個小時,等的人不耐煩先走了,悲慘得不得了。」
「那學長你怎麼辦?」
「找警察啊。」他哈哈一笑,「警察是留學生的好朋友,我只有一張地址,警察一路送我到門口。」
說話間,他們已經轉入大站。
很驚人的大站,數不盡的出口,數不盡的人潮。
「這才是真正的上野車站,山手線,要記清楚坐車方式,學校也搭同一條路線的車。」
一路上,王立志就著地圖跟他說明,車子要怎麼搭、怎麼轉,沈修儀很慶幸自己是個邏輯組織能力還不錯的人,居然這樣也能听明白七八成,而且從車站到租屋處,居然也是一次就懂。
「這門要這樣開,這樣。」王立志示範了一次,然後又關起來,「你開一次看看。」
沈修儀接過鑰匙,模仿他剛剛的樣子,喀嚓喀嚓,門開了。
王立志看起來非常滿意,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你的行李已經在里面了,鑰匙給你,里面有投幣式電話,有問題的話再找我吧。」
王立志一腳踏出正要離開,沒想到馬上听到聲音。
「學長。」
不會吧,連燈都還沒開就有問題?
「如果有打工的機會,請幫我介紹。」
「你……你也想打工嗎?」
「我算過,只靠獎學金根本不行。」他要負擔房租、水電跟車資,如果真的只靠那些錢,他一個月至少要有十五天要吃泡面。
課表看過了,他可以負擔打工時間,但獎學金卻無法負擔生活開支——東京的物價比台北高上許多,不要說別的,光一瓶礦泉水折台幣就要四十塊,小店的拉面折台幣是兩百起跳,這物價太可怕。
不打工活不下去。
「打工是可以找啦,不過都是服務生或者清潔員之類的工作喔。」
「沒關系。」沈修儀連忙說,「我在台灣也是打工,收銀員、服務生都可以做,辛苦沒關系,時薪高一點就好。」
「那好吧,我明天幫你問問,有的話就通知你,啊,你照片給我一張,臉大一點、清楚一點的。」他解釋,「服務生的話,他們通常要先看照片才會決定願不願意面談。」
沈修儀連忙翻包包,拿出注冊學籍用的大頭照。
「那有消息再通知你。」
那天晚上,他整理書籍、衣服,弄到晚上兩點多才好——東京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時間是三月中,對在台灣出生的沈修儀來說,天氣十分冷。
暖氣轟轟的轉著,窗外一輪明月,四周安安靜靜的,沒有人為噪音,他並沒有想家,只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當初追求小靜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她讀日文系,當然也不知道她喜歡功課好的學生。
但一路走來,就變成這樣了。
小靜還在台灣,她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到,反倒是他達到了。
人生,真的什麼事情都可能會發生。
&&&
幾天後,王立志傳來消息,有個教中日混血兒的家教,學生十七歲,問他要不要去試試。
沈修儀連忙說好。
三月到日本,但四月才開學,能提前有事情做也是不錯。
他跟王立志約在代官山等。
王立志這回倒是準時了。
大概是看他一身正式,王立志問他,「會緊張嗎?」
「還好,我在台灣也兼過家教。」
「那就好。」王立志將手放在口袋里,一邊往前走,「那個女生叫晶子,爸爸是台灣人,媽媽是日本人,姓青空,女生跟媽媽的姓,青空晶子。」
青空晶子?
寫起來念起來都好听,根本就是電視女主角的名字了嘛。
「雖然有二分之一的台灣血統,不過那女生是在日本長大的,中文勉勉強強,家人是希望她至少可以看報紙,寫簡單的作文。」
「怎麼會突然要學中文?」
「有錢人怪癖多吧。」王立志不以為意的說,「你以後待久就知道,有錢人花錢的方式匪夷所思。」
他們跟青空女士約在代官山的咖啡店——這也是有錢人的怪癖。
莽莽撞撞約在家里,伯約到牛鬼蛇神,約在外面,萬一談不攏也可以避免找上家人的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