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
好多年。
當他抱住晶子的時候,屬于少女的眼淚以及余溫,沒有道理的變成夢境的一部分,一路伴隨。
他拋不掉記憶,記憶也沒舍棄他。
那個夏日午後的美麗打敗了一切,成了腦海中牢不可破的風景,剛回台灣時會夢見,當兵時會夢見,創業初期會夢見,現在他已經算是成功人士,交過很多女朋友,可是沒有誰的笑容比她的眼淚更讓他刻骨銘心。
十七歲的青空晶子改變了他對人生的看法,而他對人生的看法改變了他往後的決定,所以就蝴蝶效應來說,她幾乎可以算是影響他一輩子了,不太願意承認,但是,也無法否認。
當時委委屈屈的哭聲在日後變成電影中那藍妖的魔魅,不是青澀的美好,而是一種,一種……
沈修儀丟下滑鼠,往椅子後面一倒,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以現在所有的動產不動產為代價,去交換從今以後不再出現那個夢境的生活。
太干擾,太干擾。
每當夢見她的那天,他必然有好幾個小時的不快,他是真的真的,再也不想夢見那個人,那張臉……
像是為了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似的,電話響起了。
按下接听鍵,「喂。」
助理王巧欣的聲音媚媚的從話筒那頭傳來,「有一位林小姐非常堅持一定要找到你。」
「林小姐?」他把手上的客戶的名字都想一遍,實在想不太起來哪位姓林,「問清楚對方名字?」
「她不肯說名字。」王巧欣的聲音明顯帶著揶揄,「她說,只要講「夜巴黎」,你就知道了。」
夜巴黎?
他昨天去的那家夜店叫夜巴黎嗎?
不過他昨天喝得半醉的時候的確跟個長發美女有交談,她那時說她叫什麼來著?沈修儀皺起眉,忍住宿醉後的頭痛,努力從糜爛的記憶中拼湊出一絲真相,衣服很辣,胸部很大,然後……姓林?媽的誰到夜店會講自己的真名字啊,應該是叫一些電視影集常出現的女生名字吧。
有古怪,不接為妙。
「跟她說我正跟老婆談事情,請她留號碼,我晚點再回。」
王巧欣在那頭笑出來,「你什麼時候結婚了我怎麼不知道?」
「不用你管,照著回就好。」
幣上電話,沈修儀往椅子後面一倒,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無法避免的因為無聊又開始打量自己的辦公室。
L型的電腦桌,還有一張可以放下全開紙張的可立式桌子,靠近門的地方有個矮茶幾,方便他進門時放一些隨手小物。
他們的辦公室都一樣。
「他們」指的是沈修儀自己,許君澤,賀明人,小有名氣的婚禮設計工作室「結婚工坊」的三位合資者。
三人各有所長,有人負責設計會場,有的負責設計禮物,流程,有的負責跟雙方家族溝通,設計新人會感動、家長能接受的驚喜,唯一的員工王巧欣則是負責電話接听、傳真、留守大本營,免得有人上門時撲空。
開業五年多,從剛開始到處開發新客戶到現在,工作表已經滿到明年底—一雖然一場完美婚禮代價頗高。但結婚工坊的設計不錯,賓主盡歡,可莊重可活潑,老板們各有擅長的風格,因此即使時間表滿滿滿,還是有公主跟少爺願意將婚禮壓後,而求得一場盛宴。
其中,沈修儀擅長的是東方風格。
結婚看似年輕人的天下,不過其實企業界跟政治界的婚姻通常有其目的性,所以舉凡錫婚,水晶婚,瓷婚,銀婚,珍珠婚,珊瑚婚,紅寶石婚,藍寶石婚,金婚,他們通通要再來重溫一次。
就算自己不想要,也會被兒女或者幕僚半強迫的給個驚喜。
中老年人再結一次婚,總不能搞得像年輕人那樣青春熱鬧,這時候,就是他發揮所長的時候了。
太嚴肅顯得槁木死灰,太活潑顯得不倫不類,他的工作就是平衡氣氛,讓那些大叔大嬸感覺到重回年輕時光,又不會在年輕一輩面前覺得不好意思。
這很難,這絕對不簡單。
沈修儀知道自己有天賦。
是的,天賦。
以前要他講這兩個字,簡直比登天困難,因為他覺得那樣太驕傲,不過這些年來,他的個性早已經和以前不同。
時間再變,人也要變。
他總不能永遠那樣靦腆且單純吧。
前兩三年開過一次大學同學會,大家都很驚訝,天啊,那個溫和的沈修儀怎麼變得這麼八面玲瓏,口若懸河,甚至還有自信過剩的情況出現,除了臉之外,根本就是換了個人嘛。
真的是沈修儀嗎?
是啊是啊,他听到的時候都這樣想。
其實,就帳面來說,那好像是貶低,不過因為現在的他過得比以往的他好,所以,他不認為那算貶低。
他從一個騎機車的樸素大學生,變成開紅色騷包車的老板,從合租的頂樓搬到價值不菲的單人公寓,從每個月包含水電瓦斯房租在內一個月一萬塊的生活費,變成月人數十萬的中高族群,最明顯的差別是,他從追女生跑變成被女生追,手機按下號碼,幾個小時後就可以約會。
講一堆無聊的笑話,讓女伴們笑得花枝亂顫,接下來就任由他安排。
雖然說,那跟他當初所想的並不一樣,但平心而論,比起晶子給他的記憶,他喜歡這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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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喜歡聖誕婚禮,所以,十二月的時候,結婚工坊總是很忙,而很忙很忙的時候,就需要找人幫忙。
半年前,他們也是業務爆滿的情況下硬接了世廣集團千金的婚禮來做,為了因應那個半路殺出的婚禮,他們跟一家中小型婚紗簽了兩個月的短期約,請他們派人支援,效果相當不錯。
這次也是如法炮制。
想當然耳,于公于私,結婚工坊找了同一家婚紗合作,他們也派了同一個員工過來。
一個名叫莫佳旋的女生。
說于公,是因為之前雙方老板對短期合約有共識,莫佳旋也的確學得很好很快,得到了三個老板的一致肯定。
說于私,因為莫佳旋後來跟老板之一的許君澤戀愛,兩人雖然已經同居,不過許君澤那個佔有欲大王想要時時見到他的小女朋友,因為他開口了,沈修儀跟賀明人也不太好反駁,于是乎,結婚工坊又回到半年前。
三個老板在二樓各自的工作室忙碌,王巧欣跟莫佳旋處理所有的單子,舉凡訂宴會廳、追布料、打听同行最近的動作。
一切都一樣。
王巧欣依然打扮得像只孔雀,莫佳旋也依然走輕松風格。
老板們,一樣每天跟各式各樣的東西在奮斗。
就像現在,沈修儀移動滑鼠,一邊看著賓客名單,一邊將名單依照某種親疏以及利益關系排上喜宴座位表。
看似容易,其實不簡單,因為新人是企業家二代,席開一百二十桌。
他得把九百多人丟進一百二十個圈圈中,一桌八人,還得分有人吃素,有人不吃豬肉,有人有帶小孩……
嘟,嘟,嘟。
分機響起——室內分機,所以他毫不猶豫選擇免持听筒。
一按,許君澤的聲音隨即傳出,「你晚上有沒有事情?」
看著已經差不多的圖片,沈修儀很輕松的回答,「沒事吧。」
「幫我去高柏一趟。」
他挑起眉毛,「高柏?」
「干麼這麼驚訝?」
「大哥,那不是我的地盤啊。」
斑柏是台北市最令女人目眩神迷的精品店,負責人叫樓宇晶,是企業家二代,很年輕,很低調,發言通常請公關處理,見過她的人雖然不太多,不過听過她的人卻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