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星期天是個適合闔家出游的好天氣——沒有風,太陽很大,氣象說,整日晴朗,不會下雨。
沈修儀跟樓宇晶約了會去接她們母女。
然後他注意到,那個晚上,堅持說小愛是妹妹的她,並沒有反駁他「母女」的說法。
他在大樓下面等。
沒多久看到樓宇晶包著小愛下來,肩膀上還背了好大一包東西。
沈修儀連忙下車,想從她手中接過孩子,但是事情沒這麼簡單,小愛不但不賞臉別過頭,雙手更加緊勾著樓宇晶的肩膀,肢體語言都說明了一件事情︰她不要給他抱。
沈修儀有點氣餒,但想想這也正常,對她來說,自己是個陌生人,如果這樣輕易讓他接近,反而有點奇怪。
于是,他走到另外一邊,「小愛,你不認得我了?」
那雙酷似晶子的眼楮看著他,不講話。
「我們之前見過,我每天都有寄卡片給你的,你有收到嗎?」小朋友還是不講話。
樓宇晶拍拍她的,「小愛,人家問你話要好好回答啊,有收到卡片嗎?
嗯?不回答的話以後沒有卡片可以拿喔。」果然是一起生活的人。
因為當樓字晶說完這句後,小愛對他點了一下頭——雖然沒講話,但也算是表示了。
這算是他跟小朋友第一次正式的交流吧。
其實他很想她,真的。
然而他知道劇烈的改變對小朋友不會是好事,所以他忍耐著想見她的,每天畫一張卡片快遞給她,小鮑主、小兔子,或者是城堡、精靈,一些可愛的連環畫,他想到什麼就畫什麼,對他來說,並不是沈修儀畫給青空愛,而是一個父親畫給不認識他的女兒。
畫完,請快遞公司來收件,當天送達。
因為不想嚇到她,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接近她。
「卡片喜歡嗎?」
又點了一下頭。
「以後我每天都還是寄一張卡片給你好不好?」
「我……的……」
小女生的聲音很小很小,他只听到兩個字。
「小愛,說大聲一點。」樓宇晶又拍拍小女生的,「不講大聲點人家會听不到喔。」
「我……我要彩色的。」
彩色的?
他想起來了,前幾天因為時間不夠,他沒有在卡紙上上色就寄出去了,小愛大概是在講那個。
我要彩色的。
說來奇怪,不過是一句很簡單的話,而且還是嫌棄他單調圖畫的話,但沈修儀居然有種感動,不只是交談,喜悅,光想到這個小人兒是他的血脈,那種感覺就很難形容。
他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單身的。
「好,以後都畫彩色的,全部涂滿,好嗎?」
「嗯。」
他模了模小朋友的頭——雖然她很明顯的縮了一下脖子,但卻沒有別開臉,于是,他的父親意識又燃起了,而且他明白,比起那種看著小孩長大的父親來說,他的感覺應該更強烈。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小朋友的存在。
「上車吧。」
他走在樓宇晶身邊,接過她背著的大袋子,一時間,他有種一家三口的錯覺。
一家三口?
他不是沒作過這種夢,只是,唉,一言難盡。
女人是他喜歡的女人,小孩也是他理想中的可愛小孩,但他夢境中的一家三口很親昵,不像現在一樣,有點客氣,有點生疏。
他開了後面的門,讓樓宇晶還有小愛進去——他的車子是兩人坐的敞篷跑車,為了多出來的小朋友,他跟賀明人借了休旅車,有足夠的空間,讓她們兩個可以坐得舒服一點。
就在要關上車門的時候,他發現,樓宇晶的頭發又被吹亂了。
他伸出手,替她將頭發系到耳後。
她笑了,「老師,謝謝。」
她還是笑得那樣可愛。
他有點恍惚。
可能是重逢以來,她仍然喊他老師,以至于他總是分不清楚時間,以為自己還是大學生,以為她只有十七歲,以為他們仍然相愛,中間沒有那些不堪。
他的手再度順過她的發。
然後她輕輕的笑了。
他的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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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的動物園充滿人潮,爸媽帶小孩,老師帶學生,戶外教學,家庭出游,到處都是人,人,人。
當初沈修儀以為是跟小孩子逛動物園,但後來卻不是,他們直接前往「可愛動物區」。
樓宇晶跟他解釋,「她只喜歡看羊。」
可愛動物區都是羊,小愛熟門熟路的跟她討了一包東西後,很快的沖到圍欄旁邊,開始喂食。
羊咩咩很亢奮,小愛在前面跳來跳去,看得出來,她很高興。
沈修儀看著小朋友圓滾滾的背影,突然小有感慨,如果可以的話,他好想看著她長大。「她……一直都在台灣嗎?」
「小時候住日本,前兩年我才讓她來台灣。」
他听出了不對勁,「你們沒有一直住在一起?」
她搖了搖頭,「我沒辦法照顧她。」
他揚起眉,他不覺得晶子不喜歡小愛,當然更不可能是經濟環境下許可,她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完全沒有分開的理由。
「她在我身邊,我會分心,高柏才剛起步,我要把高柏做起來,我得學著做生意,得學著交際應酬,我很累,每天每天都很累,早上睡醒,一睜開眼楮就是戰場,我連自己都顧不好,沒有辦法照顧她。」
「生意就這麼重要嗎?」
「不是的,你……你不懂。」
「那麼,講給我听。」沈修儀望著不遠處還在跟羊玩樂的小朋友,「你會約我出來,我真的很意外,這完全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情,既然你會這樣做,我想,你是有話要當面告訴我。」
樓宇晶看著他,「我一定要把高柏做起來,是因為,我想要我爸爸承認我……承認,我真的是他的女兒。」
然後,沈修儀听到了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苞很久以前他所知道的完全不同。
晶子的父親,台灣的那位集團總裁,他知道晶子是自己的女兒,但同時,也覺得她不配姓樓。
他的孩子們個個出色,都是三十歲不到就在商場上嶄露頭角,而晶子,這個混血女兒,卻連中文都說不好。
重點是,晶子的母親根本不是當初什麼生意助理。她的母親當初在歌舞伎町有名的酒店工作,二十歲不到,剛剛入行,年輕貌美,然後跟去日本談生意的樓先生頗為合拍,樓先生包了她七八天的外場,原本就是生意,沒想到她會懷孕了。
因為剛好是受孕期,而她抓準機會,用了一點心機,想當然,當樓先生十個月後知道自己有個女兒的時候,並不會太開心,他不想鬧大,派人來取血液樣本,做過監定,確定是親生之後,每個月匯錢,唯一的條件是不能讓台灣那位背景雄厚的原配知道有這一段。
母親用著每個月豐厚的金額不再工作,過著儼然是半貴婦的生活,購物,旅行,交男朋友,心情好時跟女兒吃頓飯。
她並不愛她。
這小女生不是她跟心愛男人生的,只是幫助她月兌離苦日子的工具,她出生的當時目的便已達到,其余,都不重要,她沒有心思管小女生對親情的渴望,因為她忙著滿足自己。
晶子房間那些父親送給她的女圭女圭跟布偶都是自己買的,台灣的哥哥們,沒人知道她這個妹妹的存在。
沈修儀想起來,晶子房間的禮物很多,卻沒有一張合照。
晶子的存在對父親來說,是人生的失誤。對她沒有愛,只有一種被那女人設計了的感覺。完全不承認晶子是他女兒。
「我一定要把高柏做起來,我要讓我爸知道,我是他女兒,我身上流著他的血,我去找他的時候,就告訴自己,一定要讓他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