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喝水。」她沙啞地說。
他連忙斟了一杯溫開水,喂她喝下。
溫潤的甘霖平撫了喉間的焦渴,她似乎舒服許多,勉強朝他一笑。「現在幾點了?」
他瞥了眼手表。「凌晨三點多了。」
「你怎麼還不睡?」
「我不困。」他微笑。
她迷蒙地凝望他,想也知道他在說謊。
「我沒事的,你不用陪我,快去睡吧。明天還要去機場呢。」
「我已經取消機位了,等你病好再回去。」
她一愣。「你取消了?」
「嗯,所以你好好休息吧。」說著,他扶她躺下,替她拉攏棉被,換上新冰袋,輕輕放上她額頭。
她怔忡地望著他溫柔的舉動。「柏琛,你不怪我嗎?我耽誤了你……工作。」
「沒關系,再多請幾天假也無所謂,反正我們這個會期都在杯葛議事,我回去也沒法案可以審。」他半開玩笑。
「至少可以為你的選民做一點事。」
「我現在也是在做選民服務啊,難道你這一票不會投給我?」他撫平她緊皺的秀眉,星眸閃耀安慰的笑意。
她心弦一扯,胸臆教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傷佔領。「柏琛。」她啞聲喚。
「嗯?」
「不論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我這一票永遠是你的。」我的心也永遠是你的。
「謝謝。」他笑著撥攏她汗濕的發綹。
「柏琛。」她又喚。
「嗯?」
你別走,別離開我。
「我真的很高興……能嫁給你,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蒼白的唇淺淺地漾開。
他看著那虛弱如風中飄羽的笑,胸口一震,鼻尖莫名酸楚。
「戴芙妮,你這小傻瓜,都病成這樣了,還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我只是忽然想跟你說而已。」因為以後,說不定沒機會說了。
「睡吧。」他溫柔地撫模她發燙的臉。「你的燒還沒退呢。」
「嗯。」她听命,順從地閉上眼。
餅了片刻,她昏沉沉地又跌進夢鄉了,他卻極端清醒。
戴芙妮。
他迷惘地看著一顆透明的淚珠,從她濃密的睫羽間無聲地滾落,他看著,心口霎時撕裂了一道傷。
為什麼他會以為自己離得開這個女人呢?
她只需要一滴眼淚,就足以令他整座心防潰堤啊!
他俯,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那冰涼如玉的手——
第七章
「我不能跟恬雨離婚。」
一回到台灣,路柏琛丙然信守承諾,立刻去見李相思,兩人找了家僻靜的咖啡館,面對面,直截了當地攤牌。
听聞他的回復,李相思神色不變,好似一切早在她預料當中。她打開煙盒,取出一根煙,點燃,好整以暇地吞雲吐霧。
片刻,她抖了抖煙灰,將煙卡進桌上三葉草造型的煙灰缸缺口,才低啞地揚聲。「這就是你考慮了兩個禮拜,給我的答案?」
他堅定地點頭。「我們以後別再見面了。」
「你以為你是誰?」她冷笑。「要見我就見,不見我就趕我走?你當我是什麼?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妓女?」
「我沒有當你是妓女,你很清楚我們之間並沒有——」
「沒有怎樣?上床?」她問得直串。
他一窒,半晌,嘴角自嘲勾起。「幸好事情還來得及補救。」
「來得及嗎?」她似笑非笑地反問。「你以為游戲一旦開始了,還能輕易結束嗎?」
不然她想怎樣?他蹙眉。
她緊盯他,仿佛要認出他表情中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我再問你一次,柏琛,你真的不願意離婚?」
「是。」
「你真的能忍得住不再見我?」
「我可以。」
她傾上前,性感的紅唇距離他只有昧的兩吋之遙,蘭息輕吐。「你不想要我了?」
路柏琛動也不動,臉部線條繃緊,凝聚全身理智,眼觀鼻,鼻觀心。
「你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相思,我承認自己對你很心動,我從來不相信命運,但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動搖了,我想,或許你真是命運為我安排的考驗吧。」
他頓了頓,揚起墨深的眼眸,意味深長地注視苦她雪凝的容顏。「你可以誘惑全天下任何一個男人,我相信你有這能耐,但是,那個人不能是我。」
她諷刺地嗤笑一聲。「我能請教你為什麼嗎?」
「因為我不能傷害恬雨。」因為他忘不了妻子在托斯卡尼昏睡時,眼角的那顆淚珠。
「雖然我不是因為愛才娶恬雨,跟她結婚是別有目的,可我既然娶了她,也喜歡她,就不想她為我傷心。」
沒錯,這道考驗他將近一個半月的習題,表面上看起來十分復雜,要解開卻出乎意料地簡單。
這就是答案,他的選擇。
路柏琛深吸一口氣,揪攏的眉宇既是感傷,也是釋懷。
李相思瞪視他柔情款款的表情,冰封的眼潭裂開一道縫。「少把自己捧得這麼重情重義了,你根本不是怕傷害你老婆,你只是怕毀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隨你怎麼說。」他不介意她的指控。
他承認,自己本來就不是個清高的男人。
「你不愛殷恬雨。」
「也許吧,但我也放不下她。」路柏琛沙啞地低語,把玩著玻璃水杯,嘴角隱隱約約地,噙著笑,似苦,非苦。「你相信嗎?相思,如果我真的跟恬雨開口提離婚,她一定會答應我,絕不會怨我怪我,就算她痛到心都碎了,只要我堅持,她一定會放手!恬雨就是這麼一個女人,她永遠不會背棄我。」
她一震,迎視他堅定深邃的眼眸。「你就對自己這麼有信心?」
「我不是對自己有信心,是對她有信心!」
「……很好。」李相思淡淡地評論,目光落向憩息在三葉草上的煙,煙身一吋一吋,燒成灰。
他是否傷了她了?
路柏琛歉意地凝視她。她容顏總是似雪無情,眼潭也凍成北極冰海,他看不懂她真正的思緒。
唯一能確定的是,她不快樂,或許從來不識得何謂快樂。
「對不起。」他無法給她快樂,只能說抱歉。
「你不必道歉。」麗顏揚起,朝他送來的笑容極端詭譎。「你很快就會後悔你剛剛說的話。」
他心跳一停,全身寒毛豎立,如野生動物直覺地進入警戒狀態。
她打開皮包,取出一封對半折疊的羊皮紙袋,順著桌面推向他。「看看這個。」
他瞪著那牛皮紙袋,兩秒後,接過,拆開封線。
紙袋里,藏著一疊相片,他隨手抽出一張細瞧,臉色陡地鐵青。
照片上,是她穿著浴袍,毫不避嫌地坐在他腿邊,藕臂還親昵地勾住他的肩頸——是那天在溫泉旅館拍下的。
路柏琛震撼到幾乎說不出話來。「你……怎麼會有這些照片?你裝了針孔攝影機?」
「你說呢?」她悠哉地反問。
是她偷拍的。
他目光一沉,探手進紙袋里,迅速瀏覽過每一張相片,這些相片很顯然都挑選餅了,每一張都無法清楚看到她的正面。
她是有計劃的,他中計了!
凌厲的眸刀砍向李相思。「你到底有何目的?」
她但笑不語。
路柏琛懊惱地皺眉。是政敵嗎?他飛快地運動著腦細胞。為了抹黑他,讓他在選舉中落選,所以派她來行使美人計?
「我給你兩個選擇。」兩根蔥白的手指在他眼前囂張地晃。「你跟你老婆離婚,要不就是我把這些照片寄給跟你同區的候選人,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很高興天上掉下來這個爆料的機會。」
「你還需要寄照片給誰嗎?」他憤慨地冷笑。「我還以為底片已經在某個幕後主使手上了。」這話是暗示她是某個政敵派來的紅粉間諜。
她當然听懂了,卻不回應他的試探,只是輕輕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