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異夢 第19頁

其實早在前一天,他向黨團及主席報告這個決定時,就已引起一陣不小的風波,幾個黨內大老輪流以電話轟炸他,甚至有人還想直接去問他的老丈人怎麼回事。

幸虧殷世裕這兩天恰巧出國了,才讓他暫且逃過一劫。

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路柏琛很明白,自己總有一天必須向岳父解釋清楚一切,而且,還得絞腦汁編出一個足夠高明的理由。

否則,他未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但當務之急,是怎麼向殷恬雨交代這件事,這才是他現今最煩惱的。

「……你那聲明是怎麼回事?」

記者會開完,路柏琛一個人閃進辦公室,才過不久,便接到衛襄的電話。

「你不會真的打算退選吧?」衛襄質問。

他黯然。「我已經決定了。」

「為什麼?」衛襄不敢相信。「你可是你們黨內年輕一輩最被看好的新星啊!競選連任可說是手到擒來,當選的機率幾乎是百分之百,為什麼要退出?你到底在想什麼?你不想繼續在政壇往上爬了嗎?」

「我當然想。」他自嘲地勾唇。「但現在不是時機。」

「為什麼?」

「因為我犯了個大錯。」

「什麼錯?」

路柏琛苦笑,將兩天前與李相思面對面交涉的過程一一道來。

衛襄听罷,沉默半晌,才啞聲問︰「你寧願退選,也不願意跟你老婆離婚?」

「……是。」

線路另一端傳來沉重的呼吸。「你確定這樣做事情就會解決了嗎?李相思可沒說只要你退選,她就不把照片公開。」

「我知道,可我也只能賭一賭了。」路柏琛無奈地閉了閉眸,這是他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我不能跟恬雨提離婚,更不能讓照片公開,那些媒體會逼死恬雨的。」而恬雨,將永不再信任他。「不管是誰主使相思這麼做的,只要我退出戰局,他應該也沒興趣緊咬著我不放了。」

「你賭對方會放過你?」

「事情鬧大了,對方未必有好處,殷家絕對有能耐查出幕後主使是誰,也絕對不會放過他,他既然想得出這樣的計策,就該懂得權衡利害關系。」

「你就這麼確定背後有人唆使李相思?說不定只是她一時妒火攻心,你應該知道,女人抓狂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我肯定她背後有人。」路柏琛很堅定。「而且,是個男人。」

一陣奇異的靜默。「你怎能確定?」

「第六感。」

「第六感?」衛襄不可思議似地提高嗓音。

路柏琛再次苦笑。「我知道你可能會覺得很好笑,但我真的有這種感覺,相思的背後,有個男人。」

衛襄再度沉默,兩秒後,深吸一口氣。「你應該很清楚,這次你退選,不一定還有機會卷土重來,就算有,你還是有把柄握在別人手上。」

「我知道。」

「與其自毀前途,離婚不是比較好嗎?也許李相思真的會把底片給你。」

「我不離婚。」

「為什麼?」

因為他不能失去恬雨。

因為他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她。

幣斷電話後,路柏琛起身,靜靜地凝望窗外蔚藍無涯的長天。

結婚多年,他竟到如今才恍然頓悟這一點,該說自己蠢嗎?

他自嘲地嗤笑。

或許,他並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般聰明吧。

所以,即使明白自己不能失去妻子,但仍茫然得弄不清怎麼回事,他不懂為什麼,最初他接近她,只是想利用她,不是嗎?

什麼時候一枚應該在棋盤上隨他擺弄的棋子,反過來掌控住他了?

簡直可笑,太可笑了……

低沉的音符,一串串,滾出路柏琛喉嚨,他笑著,嗆著,咳著,無法自已。

忽地,幾聲輕叩剝響門扉,接著,門推開,一個女人不由分說地闖進來。

難听的笑聲戛然止住,他愕然睜眼,瞪著僵硬地挺立在他面前的身影!是殷恬雨,他的妻子。

「恬雨!」他心跳一停。「你怎麼來了?」

她不言不語,一動不動,站成一座冰凝的雕像。

他約莫猜出妻子的來意,眉宇收攏,伸手將辦公室門落了鎖,不讓其它人進來打擾。

「你听說我要退選的事了?」他柔聲問。

她旋身,迎向他的容顏蒼白似雪。「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本來打算晚上回去再跟你解釋的。」他微微一笑。

而她,瞪著那抹他勾在唇畔的淺笑,仿佛難以置信他還能那樣笑。慢慢地,她的神情變得哀傷,目光黯淡。

「我非得是那個全世界最後知道的人嗎?」她啞聲質問。「要不是海棠打電話來告訴我,我到現在還被你蒙在鼓里。」

「我會跟你說的,只是晚一些。」

「晚一些?」她短促地諷笑一聲。「你就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嗎?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你不先跟我討論?」

他愕然,初次見她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樣,一時怔住。

「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退選?你不是說過嗎?從政是你這一生的夢想,是你最大的抱負!為什麼要這麼輕易就舍棄掉?」連串擲出的問題逼得路柏琛差點透不過氣。

他幾乎以為自己是某個正在國會殿堂上接受民代質詢的狼狽官員——恬雨何時學會這種機關槍掃射似的說話方式了?

他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收束心神,撫慰地握住妻子因激動而顫抖的肩。「我沒舍棄,只是想暫時休息一下。」

「休息?」

「這些年來一直馬不停蹄地工作,說真的我累了,你不累嗎?」他嗓音含笑,眼神亦是笑。「你說我們去歐洲找個小鎮,住蚌一年半載好嗎?」

她瞪著他迷人的笑容。「你累了?」

「嗯。」

「你想去鄉下住?」

「嗯哼。」

「你說謊。」

直率的結論令路柏琛一震。「什麼?」

「你說謊。」殷恬雨直視他,眼潭一如既往地澄澈,卻又隱隱瀲灩著他無法理解的波光。「你根本不累,也不想蟄伏在鄉下,你是大鵬鳥,怎麼忍得住不展翅高飛?」她頓了頓,唇角冷澀一牽。「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柏琛,為什麼到現在還要騙我?」

他溫順可愛的妻子,指責他說謊。

路柏琛眼神一時虛無。「你怎麼了?恬雨,這不像你……」

「為什麼不像?」她嘲弄地反問。「因為我不再對你的謊言照單全收了?」

「恬雨!」他近乎驚恐地瞪她。

她胸口緊窒,斂下眸,不敢再看他大受打擊的表情。「我知道你在說謊。從以前,到現在,你一直在對我說謊。」

「你……怎會那麼想?」

「難道不是嗎?」她澀澀地苦笑。「你不愛我,柏琛,你從來沒對我一見鐘情,你娶我只因為我是殷家的女兒,能幫助你在政壇步步高升。你從第一次見到我,就很清楚要在我面前扮演什麼樣的角色,那些尷尬、靦腆、不自在,都是刻意裝給我看的,其實你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麼羞赧的年輕人,你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一切都在你掌握當中。」

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她的情動,她的痴狂,她義無反顧地交出整顆心,都在他計算之中。

殷恬雨別過頭,刺骨的寒風,在她心房里吹開漫天雪。

「你以為找都沒發現嗎?柏琛,我或許有些天真,但不笨,我知道你在演戲,我只是……假裝沒看出來而已。」

「你假裝?」天搖地動,震撼了路柏琛堅定的信念,摧毀了他自我建構的世界。

他的戴芙妮,這個眼眸透明到不可思議的女孩,原來也懂得……假裝?

他的震驚令她無法再看他,躲到一扇隔開他跟助理辦公桌的玻璃屏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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