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爹說的,千萬不能讓娘累,否則娘就要回她自己家里了。
見晚兒乖了,村長又說︰「嫂子,桑樹已經種好。」
自從知道桑葉可以治小兒咳嗽,一群還沒孩子的大男人們未雨綢繆,決定上山挖幾棵桑樹,把入村的道路兩旁給種滿。
桑樹不難種,且山上野桑多,瞳瞳便也不阻止,而且她發現桑葉上有小蠶蛾,她不確定,但或許養蠶取絲,會是村人的另一項收入。
「這幾天動著點澆水,等立根了,桑樹是很好養的。」
「好。」
「你們拔這麼多桑葚做什麼?」瞳瞳問王氏。
「不多不多,山上多的是,不吃了,掉滿地,多浪費。」
「可是天熱,放不了太久。」
「那這幾天大家別做飯,卯足勁兒使力吃。」
瞳瞳聞言失笑。「那可不行,再好的東西都不能天天吃。」
桑葚有烏發、防止血管硬化,補血養血,健腦明目,健脾助消化、補肝益腎等好處,但性味甘寒,脾虛便濟者不宜。
王氏苦惱地看著滿滿幾籃子的桑葚,問︰「那這些怎麼辦?全要糟蹋了?」
瞳瞳想了想。「要不,賣給我吧,一斤三文好嗎?」她可以釀點桑葚酒、做點果醬。
「嫂子有用,自然全都給嫂子,談錢傷感情。」村長道。
老大為他們做這麼多事,可也沒拿銀子。
「錢數不多,就當給大家的辛苦貼補一點,如果你們以後還想去采,留下自家吃的,吃不完便送過來給我,我還是照三文錢收購。」
熬人們臉上溢滿笑容,能賺點小錢買脂粉絹花也是好的。
于是王氏高呼一聲,領著大家帶著桑葚往老大家里去。
田里事完,瞳瞳對王武山道︰「你進城幫我買糖、白酒、陶罐……」
孟殊相當忙,他經常不在家。
餅去他不在,晚兒就到張尋家里過夜,在這種情況下,晚兒怎會有安全感?
現在好了,瞳瞳在,晚兒一天比一天快樂,連學說話都像突然間不小心按到什麼鈕,一下子就聒噪起來。
這趟,孟殊離開家將近十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瞳瞳沒想過要問。
總覺得那是他的私事,倘若想教她知道,不必問,他自然會說,倘若是說不得的隱密之事,她問了,豈非強人所難?
孟殊忙,瞳瞳也沒閑著,她在後院挖了地窖,釀上近五十甕桑葚酒。
桑葚酒不難做,把桑葚洗淨、晾干,一斤桑葚,一斤酒再配上四兩糖,以前她為師父釀過梅子酒,李子酒,桑葚酒差不了太多。
倒是王氏幫大忙,她多付了王氏一點工錢。
照理說,她是到孟家幫佣的,主家讓她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沒有額外付錢的道理,但瞳瞳還是照付。
她對王氏說︰「我不確定釀出來的酒味道好不好,你先把這門手藝學起來,倘若能成日後需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很多。」
王氏豈有說不的道理?她不僅學得認真,還到處宣揚嫂子待人寬厚。
名聲都是被人傳揚出來的,因此瞳瞳在村人心目中的地位越來越高。
午後開始開始下雨,雨勢不大,天氣悶得厲害。
王氏小日子來了,瞳瞳讓王氏先回去休息。
黃昏,方方的桌子邊母子倆坐著,晚兒畫圖,瞳瞳算帳,這些日子沒有進帳,銀錢像水一樣花出去,轉眼匣子里剩下的不多,尤其在挖好地窖之後,她果真是個貨真價實的敗家子。
「娘,您看!」晚兒討好地把圖畫拿到她面前。
瞳瞳放下筆細細看,她很訝異,晚兒小小手腕竟然這麼穩,能畫出直直橫橫的線條,相當不簡單。
她把晚兒抱到膝間,親親他的小臉,說︰「我的晚兒真聰明。」
晚兒咯咯笑不停,這時門外出現馬鳴聲,他仰起頭道︰「爹回來。」
「嗯,爹回來了。」
她沒想到說出這幾個字,心里頭竟然會一陣輕松,好像……好像她日夜等著良人回來。
好像他是她真正的丈夫。
丈夫?真真正正的嗎?微微怔愣,眉心蹙起,瞳瞳握緊雙手,她不知道把大哥救出來這件事,會不會連累到孟殊和晚兒?
如果會的話,她能為自己自私連累他們嗎?倘若不想自私,那麼他們就不該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就該涇渭分明,對吧?
只是念頭起,心就悶得厲害。
尚末理清感覺,晚兒就拉起她的手,重復說︰「娘,爹回來。」
點點頭,她把晚兒放下地,告訴自己,瞎操心什麼呢?三十萬兩呢,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夠湊齊。
丟掉念頭、丟掉心悶,她撐起傘,牽著晚兒走到門口。
拉開門門,他就站在外頭,一雙眼楮亮得嚇人,沒說話,卻是滿臉滿眼的笑意,他歡……喜歡有人為他等門、開門。
看著他新長出來的胡子,這麼忙?忙得沒有時間打理自己?他沒穿簑衣,身上全濕透了,他把馬拉到馬廠里,喂上草料。
轉身,他不顧身上還濕著就抱起晚兒,粗粗的胡渣蹭著他女敕女敕的小臉問︰「想爹不?」
「想爹了。」他不介意爹的胡渣,小小的手臂捆住他的脖子。
孟殊意外晚兒的改變,笑眼望向瞳瞳,他很清楚是誰的功勢。
他親兒子幾下,兒子捧著他的臉親幾下,兩人親來親去、玩不停,這是過去不曾發生的事,瞳瞳像一把鑰匙,打開晚兒的心門。
望著兩父子間的親密,瞳瞳微哂啊,「先洗澡,免得風寒,廚房里有熱水。」
「好。」孟殊一把將晚兒扛上肩膀,惹得晚兒咯咯笑不停,最近他迷上騎大馬。
「跟爹一起洗澡,好不好?」
「好。」
兩人笑鬧著往屋里走去,看著他們的背影,瞳瞳又笑了,她不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卻感覺他們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洗過澡,瞳瞳做好晚飯,蒜泥白肉、醬燒排骨、蟹肉豆腐羹,蒜香菠菜、鹵白菜,四個菜一個湯,分量十足,她清楚孟殊的食量有多驚人。
看見新鮮菜色,未上桌,父子倆已口水直流。
她幫兩人先盛好湯在一旁放涼,再將菜肉夾到小碗里,用剪刀剪得碎碎的,放到晚兒跟前,他正在學習自己吃飯。
和寫字一樣令人訝異,晚兒的手很穩,好像是從第四次拿湯匙喂食之後,就很少將米粒菜餚掉滿地。
吃一口肉菜飯,晚兒臉上淨是滿足。
兒子開動了,當爹的卻始終沒動箸。
「不餓嗎?」瞳瞳問,還是不合胃口?
「餓了。」
「餓怎麼不吃?」
「沒人夾菜。」他的表情加上口氣,十足十的痞,形象和老大完全不搭,要是村民們看到現在的孟殊,肯定會認定他被鬼附身了。
還是晚兒性子夠沉穩,見多了爹在娘跟前耍無賴,不足為奇,自顧自吃飯。
又來……她嘆氣,卻不想在兒子面前同他爭執,于是為他夾菜,滿足他的需求,于是他樂意了,也為她夾菜。
一頓飯吃下來,他們的筷子往別人碗里伸的次數,和往自己碗里擺的一樣多。
「釀酒、做果醬,明天進城。」幾個詞,晚兒完整地表達他和娘的計劃。
丙醬做好了,不多,卻也有三十幾個陶瓷,她打算拿到城里賣賣看,現在她想錢都快想瘋了。
「行,我沒事,陪你們進城。」
「明天不出門嗎?」
「不,接下來半個月都不出門。」
換句話說,他會一直待在家里?
這不關她的事,真的,她的工作不需要他協助,不管他在不在家,她都能把日子往穩妥里過。
餅去數年,她很成功地被訓練沒有男人支撐門面也無所謂。
只是……他的話竟然安慰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