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侗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底下的工人則一怔,反射性地抬起頭,卻什麼也沒看見,他們早巳躍遠了。
等工人納悶地回頭工作時,定楮一看,這才發現一大片晾在竹竿上的新紗竟被風刮跑了。
「紗!我的紗!」
堡人火燒般地急忙追著紗跑。
南募見到此景,登時哈哈大笑,他正是挑走紗的搗蛋鬼。
此時此刻,他的笑眼里盈滿難以言喻的豪情,玉桐像醉了一般,只能瞠著水亮大眼,呆呆痴望著他。
他的笑容如此俊美耀眼、懾人心魂!
她八成……
八成真中了他的符咒,才會為他心神蕩漾,移不開視線……
***
這里是郊外一處隱密的山谷。
玉桐已經忘了他們途中經過多少田莊、多少荒野、多少彎彎曲曲顛簸的山路,只曉得當他們兩腿穩穩站定地面時,前方是條霧靄氤氳的小徑。
「不是說海寇嗎?怎麼會在這種深山野嶺中?」玉桐不明白的問,小徑上的碎石子,讓她走得有些吃力。
南募道︰「官兵四處搜查他們,沿岸不能躲藏,他們只能往深山里移,最後選擇這里暫時定居下來。」
「暫時?他們還要離開嗎?」
「朝廷視他們為禍國殃民的亂黨,對他們而言,北方不是久留之地,只有逃往南方,他們才能真正安定下來,和一般人一樣過生活。」
他適時地扶她一把,漂亮的花盆底鞋不適合拿來走山路。
「你要我自己來找答案,听你這麼說,我還是覺得他們有罪,否則官兵又何必處處搜捕他們?」
「任何一種情況都有例外的時候.」他包容地一笑。
「來吧,見見這群人.屆時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我要和他們混在—起。」
「不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你被他們洗腦、同化了!」
南募無奈的嘆息。「你的成見真深哪!」
「我是一般老百姓,對于違法亂紀的事,當然比較排斥。」
人之常情,不能怪她反應冷淡。
南募霍地挑高左眉,正色道︰「那你完了,事到如此,你已經當不成一般老百姓。」
她忽地轉頭看他。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做我的少夫人。」
那就不是一般普通老百姓了。
她的雙頰立刻火燒般地燙了起來,連忙低下頭盯著地面反駁道︰「我……我又不喜歡你,誰……誰要嫁給你了!」
南募聳肩。他也沒法子呀!「我除了對你比較熟悉外,也沒認識什麼其他姑娘。將來若家父跟我提及終身大事,我肯定點名你。」
這、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道理?!玉桐忍不住惱火。「因為你沒其他對象就要我嫁給你,哪有這種……」
「看刀——」
倏地,一把大刀由她眼前劈下,重擊在她鞋尖前方一寸的地面上,嚇得玉桐瞠目結舌,屏息呆立——傻了!
「闖入者,納命來!」那人吆喝著,舉刀朝著玉桐再度砍下。
「啊——」
玉桐尖叫,南募拔劍輕挑,瞬間將生銹大刀往旁揮開。
粗漢不敵,踉踉蹌蹌往後退了數步,一臉氣急敗壞。「為什麼不讓我殺她?」
南募笑道︰「當然殺不得,她是我的小媳婦,今天特地帶來讓你們瞧瞧,怎麼你的待客之道就是大刀伺候呢?」
粗漢驚喜地瞪大眼︰「原來是你的小媳婦!早說嘛,我以為是打哪兒跟蹤過來的小奸細……誤會!誤會!哈哈!哈哈!」
粗漢不好意思地搔頭大笑,大刀隨手便往草叢里丟去,像丟爛樹枝一樣。
看著那把刀,玉桐持續發愣,錯愕得說不出半句話。這……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第八章
穿過霧靄籠罩的樹林,玉桐望見前方有幾間簡陋民舍。廣場上,一大票人正圍著兩鍋由野菜烹成的菜肴,活像餓死鬼般,拼命挾萊、吃菜、挾菜、吃萊。
熬人們把丈夫捕回來的魚煎熟送上桌,這是他們今晚這頓飯里唯一像樣的菜肴,所以一送上桌,孩童們立刻搶成一團。
「等等,等等,魚骨頭別吞進去,吐出來,快吐出來。」
「咳!咳!咳!」
所幸母親的手勁兒夠大,小孩子才沒噎死。
老人們看得哈哈大笑,見玉桐柳眉深鎖,向她解釋道︰「在這里求生不容易,有幾條魚吃已經是最大的享受。來,我特地留了條魚尾巴給你,吃吧!」
說罷,一小截夾帶著魚刺的魚尾巴放進玉桐碗里微微泛黑的白飯上。玉桐知道飯之所以泛黑,是因為曾經發霉過。
在一般百姓家里,這樣的米粒早扔了,然而這里的人卻吃著這樣的米,而且吃得津津有味。住在這里的人、這里吃的東西……
究竟怎麼了?!
南募瞥見她眼里的同情,以柔和的語調笑說︰「除了為亂海域的海寇身份,他們同時也是明朝後裔。」
「明朝後裔?」玉桐不敢相信。
「就因為他們身份特殊,所以朝廷始終不敢對他們掉以輕心,幾年流亡的日子下來,海寇里的青壯年死的死、逃的逃,現在就剩這些老弱婦孺與幾名壯年男子繼續背負歷史的包袱,過著被迫殺的日子。他們想落地生根、安居樂業,但不被允許,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們始終是活在黑暗中最不被接受的一群。」
「難道不能向皇上稟報他們的實際狀況?」
「官場太黑暗了。」南募感嘆道,隨後露出一抹笑容,替身旁的小男孩挾萊,疼惜地看著他那副狼吞虎咽的天真吃相。
玉桐安靜地扒著飯,許久之後才道︰「這麼說來,你當雲燕子全是為了他們?」
「我在偶然的機會里與他們接觸,親眼看見他們的處境,同情之余,以雲燕子的身份幫助他們,一來可以轉移朝廷的注意力,二來將偷來的貴重物品變賣,可以幫他們籌措旅費。」
听完他的解釋,玉桐再也說不出話,他完全教她折服,比起他的俠義心腸,她與寶穆搞的花樣算什麼?善褚冠冕堂皇的理由算什麼?他只不過是真心想去幫助一群無處為家的落難人罷了!
不久前拿刀要砍她的粗漢,突然冒出來道︰「喝湯,南募的小媳婦,剛才是我太沖動了,見諒!見諒!」
另一位老翁趕緊搭腔。
「我們都是些粗人,讓你看笑話了。喝湯!喝湯!」
盛情難卻,玉桐急忙放下手中的碗,另拿一個空碗接住舀過來的熱湯。「我叫玉桐。不關大叔的事,都是我在路口大聲嚷嚷,才會讓大叔誤以為我是來路不明的小奸細,是我讓大家看笑話了。」
「不,是我的錯。我先干為敬!」以湯代酒,大叔豪爽地喝完碗里的湯。」呃……干!」她干笑兩聲,喝光!
「玉桐姑娘我也敬你一碗,我們這里難得有客到,沒什麼好招待的,請包涵。」
「我也敬你!」
「敬……敬……」喝完一碗又一碗,玉桐忙得幾乎沒空閑說話。
「來,多吃塊魚肉。」
低頭一看,她剛灌完野菜湯的空碗里,多出了一塊魚頭。環視剛剛忙著跟她敬湯的人,發現他們一概一種神情,全盯著她碗里的魚頭——望梅止渴。
玉桐朝他們溫和一笑,慢慢將魚頭挾回盤子。「飽了,你們已經喂了我好多東西,我再也吃不下了……」
「真的?」
「真的,真的。」她連聲應和。「倒是你們,一直忙著招待我沒空吃飯,你們快吃吧!」
眾人只花了一秒鐘考慮,立即筷子齊下搶起那塊魚頭,哪怕挾不到魚肉,沾些咸咸的醬汁也好下飯,一群人不顧形象地搶成一團。
玉桐看了南募一眼,臉上浮現溫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