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暗戀 第23頁

殊雲說,她羨慕別人能跑能跳,能開心大笑、能放聲痛哭,但她不行。她問,如果她死了,他會不會做一首歌,唱他的心、她的情。殊雲還說,如果她是月月,她希望活下來的他幸福順利。

天!她說無數話,句句影射自己將歿,他卻連半句都沒听進心底。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恨她,整整五年啊!

「那天在小木屋里,你和殊雲爭執過後,她發病。在醫院里醒來時,殊雲說,她相信劃開傷口,流了血、結過痂,你會慢慢痊愈,怕的是,膿包裹在肉里,一天一年不消褪,隱隱抽著、痛著、恐懼著。

她說月月是你胸口結不了痂的傷口,你的心日夜翻騰,走不出悲慘空間。如果她注定傷你,那麼她要做你的開放性傷口,只消幾天就能遺忘的傷痛。于是,她選擇讓你恨她,不願意你傷心。」

頹然坐倒,劭連苦笑都做不到。

殊雲成功了,成功地讓他恨她,成功地支撐他走過每一個令人厭惡的日子。

「你們怎麼知道她一定會死?說不定她運氣好,說不定她找到心髒,手術成功!子健,快帶我去找你舅舅。」

他激動地沖上前,握住子健手臂叫嚷。

以前他也認定過殊雲死于十二歲,可她活下來了,在五年後加入他的生活。是了,殊雲的運氣比別人好,殊雲比一般病人勇敢,殊雲是上天眷顧的小天使,上帝會把所有的運氣加注她身上。

「即使動手術,成功機率不到兩成,殊雲放棄了,她不認為自己能活下來。」安妮哽咽說。

「她不是醫生,憑什麼做手術評估?走,帶我去找蘇伯伯。」劭迫不及待。

「這件事我問過舅舅無數次,舅舅給了我同一個答案,他說殊雲死了,死在五年前的手術台。」

子健用力揮開劭的手,不該說的,將過去的事情重新掀開,對誰都沒有好處。

「殊雲說,早晚她和月月會成為你的回憶,回憶或者甜美,卻不能陪著你共度人生,你需要一個願意為你無怨付出的女人。

她同我約定,就算奇跡出現,她存活下來,也保證在五年內不出現,讓我安心追求你的愛情。我失敗了,我不是殊雲,做不到全然奉獻,我需要男人回饋我的愛情。但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要你幸福,那是她的最後願望!」安妮說。

緊握的拳頭泛紫,青筋暴張,紊亂的心情,紊亂的思緒,紊亂的他抓不著方向。

怎麼可以死?他寧願她活著,寧願她和陌生男人在地球一端共處,他情願恨她一生一世,不願意她死啊!

自責、悔恨。他恨自己沒將她牢牢抓在掌心,恨自己沒在最後日子里,陪她走向恐懼。他恨了她五年……整整五年……知道他的恨,她怎還能走得安穩?

抓起鑰匙,顧不到子健和安妮,劭逕自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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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品花店開張了,五十余坪的店面內,三十坪擺鮮花、冷凍櫃和工作台,十坪規畫成女圭女圭屋,擺滿殊雲親手縫制的小女圭女圭,後頭還隔出十坪大小空間,給小雨滴和水水玩耍休息。

四個小媽媽忙進忙出,初蕊的插花證書不是假的,開張不到兩個月,門庭若市,加上聖誕節到了,殊雲的手工女圭女圭大賣。

靈涓的網路行銷奏效,接下不少公司Party訂單,而羽沛柔軟的聲音是最佳銷售員,成功經驗讓四個沒賺過錢的女人感動到極點。

聖誕節前夕,她們從早忙到午後,根本沒時間吃午餐。

靈涓和初蕊駕著新購的小貨車出門送花,接下來還要轉往三個會場做布置,這下子,晚餐恐怕也得省下來。

羽沛留在店里包扎花束,大家都讓初蕊訓練得很有些手藝了,至于殊雲,從早到晚裝禮盒、包裝,預先縫制好的近百個女圭女圭,幾乎銷售一空。

「殊雲,水水在哭,我進去一下。」羽沛說。

「好,我可以應付。」

接手花束,殊雲把編打好的粉紫色法國結綁到花束上。

「我真希望喂他們安眠藥。」捶捶肩膀,羽沛無奈。

「那可不行,把他們喂笨了,將來怎麼念博士?」收下錢,她接手下一個客人挑選好的鮮花。

羽沛進屋,又有幾個客人上門,她沒時間抬頭,把所有的專注全放在花束上面。

「添兩枝天鵝絨好嗎?會更浪漫哦!」殊雲建議。

「天鵝絨很貴嗎?」

抬眼,顧客是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不用錢啦,我送你,卡片在那邊,你自己挑選。」

殊雲笑笑,要讓靈涓知道了,又嫌她這個千金大小姐不懂得做生意。

黃褐色花束系上金色絲帶,年輕男生把卡片送到她手上,殊雲為他把卡片插好,笑逐顏開。

是一份初成愛情嗎?男孩的期盼、女孩的心,多麼美麗……曾經,她擁過這樣一份心情與期待,曾經她陶醉在自以為是的愛情里面,幸福愉快……

聖誕節對劭而言,是個痛苦節日,他在聖誕節失去天使,他恨她,所以天使揮動羽翼飛向遙遠天國,連他親手為她做的聖誕樹也不肯要了。

天才暗下,滿街霓虹燈閃爍,百貨公司里不時傳出輕快的聖誕歌曲。那年湖邊,天使清亮的嗓音唱著同樣的歌兒,叮叮當、叮叮當,鈴聲多響亮……

不自覺地,走在大馬路上的劭唱起聖誕歌,是殊雲愛唱的那一首。櫥窗里,琳瑯滿目的禮品包裝精美,引誘人們的購買欲,他沒有,因為,他有了滿滿一抽屜的禮物。

劭女圭女圭、毛衣、背心……全是天使親手織的,那些年,害怕看見它們,生怕自己看了更添仇恨,于是牢牢鎖進櫃底,今年,他把它們翻出來,擺在最顯目的地方,一有機會,就穿上它們、披上它們,再不,就望著它們喃喃低語。

為什麼做這些,是為了贖罪嗎?還是為了弭平遺憾,遺憾自己錯失天使的愛情?

不知道,他單純地想這麼做,單純地想把殊雲的心意披掛在身上,單純地想在大馬路上晃晃。也許,今年她被派了新任務,她將陪聖誕老人駕雪橇到世界各地分送禮物,那麼,當她在台北上空停駐時,說不定會看見他,看見他穿著她親手織的毛衣,站在接頭品嘗寂寞。

很無聊的想法,快三十歲男人了,沒有道理幼稚,他畢竟不是十七歲的少女。

翻出劭女圭女圭的那個下午,他看了又看,撫過它的手、它的頭,他撫觸女圭女圭每一個部分,想像著殊雲坐在看得見自己的地方,垂頭細細縫合,想像著她忙碌的雙手下,心情如何?

她是快樂的嗎?或者憂心忡忡?

她任性地在最後一段生命加入他,卻又懊悔自己的任性帶給他傷害,寧可編織謊言,教他憎恨卻不至心碎。是怎樣的玲瓏心,怎樣的愛情,讓未成年少女執意堅定?

她的確是月月口中的天使,也許真是月月派她來告訴自己,要幸福。

和子健安妮談過的下午,他駕車飛往小木屋,手制聖誕樹還在,只是綠意不再盎然。他沒釣魚,因為想起為魚請命的殊雲,他成日漫步在樹林里,與世隔絕,不同章伯伯交談,不走出有人的世界,他細細回味自己的人生。

真相帶給他的沖擊不比月月的死亡少,只是近三十歲的男人應付失意,比十九歲的大男生容易,他沒有掉淚、沒有嚎啕大哭,從外表看來,和平日沒有差別,但,他心知肚明,不一樣了,再也不會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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