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偉人,都是在戰爭中立下功名,予世人爭相傳頌,這才是好男兒當做的事。」
所以他不想當賢人,想當偉人?所以他是在埋怨,埋怨阿朔將他排斥于戰事之外?
「戰爭險,任何人都不該靠戰爭謀取名聲。知否?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則山澤不闢。戰爭將這士農工商、大好男兒集合于戰場上,卻窮了民、苦了千萬婦孺,戰爭……不過是男人的私心而已。」
話說完,我凝視他的臉龐,猜度他的心思。
他也回看我,久久才抿唇輕笑道︰「听姑娘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還以為,姑娘親太子、遠本王,是因為太子身處高位,居功厥偉,原來,姑娘並不看重那些。」
他所有的話只是試探,並非真心?
「人之所以被看重,是因為他本身的價值,而不是附加在外的名利榮祿。」
「姑娘果然與眾不同,現在我可以回去對王妃交代,吳姑娘對我毫無心情,教她別再費心費力了。」
原來是拗不過妻子?幸好,他仍是我認知中的裕王爺,淡泊名利,愛妻愛家,我畢竟沒錯看人。
「請王爺轉告王妃姊姊一句話。」行走間,我們來到他的馬匹旁。
「姑娘請說。」
「世間女子都期盼能同王妃姊姊般幸運,獨得丈夫寵愛,請她別把到手的幸福往外送,即使眼下能得賢良名聲,終有一朝要悔恨難當的。」
「姑娘真誠實。」他低頭輕笑。
「誠實不好嗎?」我反問他。
他不答,卻丟給我另一道問題︰「姑娘已經決定跟著太子?」
他問得我語頓。能跟著阿朔嗎?這問題我連想都不敢想,只能一天過一天,不去想象尾聲。
我學他,不回答。
「王爺慢走。」彎腰褔身,我等著他上馬。
坐在馬背上,他俯視我。「王妃對姑娘很掛念,待戰事過去,還望姑娘到府上一敘。」
「是,嘉儀也掛念王妃。」
我等裕王爺的馬走遠,才轉回營賬。走回帳前時,就見一旁的常瑄對我使眼色。
里面在刮台風?沒關系啦,土石流、龍卷風我都見識過,小小台風還難不倒我。
進到帳里,阿朔的臉色比方才更難看了,他正低頭寫著什麼,卻在听聞我進門時拋下筆。
我惹到他?不知道。走到桌邊,扯扯他的衣袖,我對他露出燦爛笑容。
他甩開我的手,轉開臉。
「你在生氣喔?」
他沒回話,帶點孩子氣地背過身。
「要不要說說,我哪里把你惹火?」
他還是不看我。
「好吧,我最不擅長處理男人的無理取鬧,只會越弄越糟。我到外面和常瑄聊聊,你慢慢生氣,氣完了再叫我。」
「吳嘉儀!」他在我掀開營賬之前怒聲喊住我。
「我在啊!氣完啦?這麼快。」我蹦回桌邊,愛嬌地往他身旁一坐。
誰知,他不讓我穩穩地坐到椅子上,一拉扯,把我拉到他雙腿上。光是這個動作,如果我是太子妃,也饒不了這只狐狸精。
四目相望,我還在等他解釋火氣從何而來。
須臾,他嘆氣,拂開我額前劉海。「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就在你跟前啊!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我笑著把頭埋入他的胸口。
「我說過,端裕王很危險。」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後推開兩分,態度凝重。
「他對很多人來說或許危險,但對我而言,一點都不危險。」
我親眼看見他是如何與百姓、士兵奮力抗敵,身為王爺的他,沒有臨陣月兌逃、沒有棄百姓于不顧,這表示他看重百姓。而我,也是他的百姓之一。
「你仍然認定,我對大皇兄是偏見?」
「嗯,有一點。」我實話實說。
「我說過,我有證據。」
證據?溫將軍手上那封筆跡相似的信?
「知道嗎?在我們那個年代,有很好的科學辦案技術,驗血、驗毛發、驗DNA,可還是會有誤判的事情發生。」何況是一封難辨真偽的書信。
「你在否定我的判斷力?」他斜眼瞪人。
「我認為如果有機會,你們該坐下來好好談談,把過去那段拋開,談出真心真意,也許裕王爺會為你所用,成為你的左右手。」
他沒理我的話。
我再試著說服他︰「知道嗎?在千百年後,中國有一個很大的王朝叫做滿清,滿清王朝經歷康熙、雍正、干隆三位明君,開立了百年盛世。
康熙大帝晚年,因兒子眾多,人人都想當皇帝,于是各擁黨派、勾結大臣。有一次,他得到一堆大臣們的罪證,只要事情掀開,滿朝文武都月兌離不開是非。試想,朝廷無人,怎能運作?于是,他一把火燒掉那些罪證,讓文武百官安心繼續當差。
阿朔,要成為一個好皇帝,心胸是必要之件,你越懂得包容,才能得到越多的助力。」
「你認為我心胸狹窄?」
「不,我認為你該給端裕王一個機會。」
「我改變不了你的心意,是不?」
「我習慣眼見為憑。」
他的臉沉下。
說不通了?好吧,還是那句老話,要改變一個人的思想要慢慢滲透,不能大刀闊斧。
我笑著轉身,把壓在書里的畫稿拿出來。「阿朔,你幫我看看,不知道這個武器適不適合用在與遼國的對戰上。」
他緩和臉色,看著我的畫稿,我一張張慢慢解釋予他听。
「這個火球不必投高投遠,只要落在敵人的騎兵陣里面就可以。」
「敵人穿盔甲,火球不會有太大功用。」他思索後說。
「誰說我要拿火球打敵人?我要打的是他們的馬,馬毛是蛋白質胺基酸,遇火就會燒焦。何況所有的動物都怕火,只要陣式一亂,我軍就有機可乘。」
「有道理。」
「再看看這個。」我抽出另一張圖稿。
「這是?」
「這是鐵鏈,上有刺鉤,專取敵人的雙腿。」
他看著圖,想過老半天,在紙上畫出一比一的圓形。「方形為敵人,兩邊的直線為我方布軍,若把鐵鏈做得輕巧一點,右邊隊伍以拋丟的方式將鐵鏈拋給左邊的士兵,當他們向前跑……」
「大遼所有士兵的雙腿就會不保!」
「對,為求保險,還要派出盾甲隊伍,保護這些持鐵鏈的軍人。」
「阿朔,你想得比我更周詳仔細。」
他輕笑,抽出下一張問︰「這是什麼?」
那是一張張釘滿鐵釘的木板。「地雷的一種,只是不會爆出大音響。趁著天黑,我們讓穿著黑衣的兵士到城門口掘洞埋木板,隔天凌晨,天未亮就敲響戰鼓,引遼國軍隊出城,這些釘子……」
他听懂了,眼底露出笑意,帶著一分驕傲兩分得意。
我知道,我的小聰明總是能夠誘惑他的心。他的笑代表剛剛的不愉快皆過,不算數了。
「再滅他三萬大軍,我不信遼國還可以派出多少軍隊。」
「嗯,等他們再無兵可出戰時,破城就指日可待了。」
「你想到破城良方?」
「多了呢!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適。」
「說說吧?」
「今天不說,等圍城那日再談。」我笑著問︰「想不想喊我一聲女中諸葛?」
「你想當諸葛亮?」
「當然,那可是響當當的人物,豐神俊朗,體態軒昂,手持白羽扇,頭戴逍遙巾,身穿皂布袍……好耶,哪天我也來做這麼一套行頭穿穿。」
阿朔失笑,握住我的手,把它們窩在懷里取暖。冰冷的手心成了我的特有標志,即使春天來了,也驅逐不了。
「還是怕冷?」
「嗯,我被七日散害慘了。」
「等回京里,讓太醫給你好好調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