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爺 第31頁

他怎就不懂!怎還是帶著孩子跟上來?!

他整路都在生氣,悶在胸內不發,且感覺那憤怒時時往上堆疊,連氣息都足可讓她感領那把勉強抑下的烈焰。

她本可視若無睹,但娃兒一路都系在他胸前,娃兒肚餓、便溺、哇哇哭了,他沈著臉不動如山,她豈有本事學他?還不都件件接過來處理。

倘不是跟孟冶鬧不痛快,她該會笑到眼角滲淚,當她見到他背上包袱里什麼都沒帶,卻有滿滿好幾疊干淨棉布,那些布是她裁好,給娃兒墊著小圓屁便溺用的,他追來,邊用邊丟,已耗去大半。

若玄冥山上的事不能速戰速決,娃兒就快沒干淨棉布可用了……明明橫在前頭的局勢難以預料,自個兒卻連「娃兒無棉布可用」的瑣事都擔心上,寧定再想,嘴角都要翹起,心軟得不像話,很難再跟丈夫鬧脾氣。

孟冶暴筋怒吼過後,就變回尋常寡言模樣,甚至較以往更沉默。

雖無語,內心掀起的狂風巨浪卻遲遲未止,反倒愈演愈烈。

自妻子自以為是、用極其拙劣的說詞「勸」他帶孩子回家,不要他們跟去,在那一番話後,他突然明白,她來。她走。仿佛一切隨緣。緣在便聚,緣去便散。

她的留與走都很瀟灑、很輕松、不拖泥帶水,似進入某人的命中,交纏糾葛後,離開的時候一到,依舊能淡淡抽身。

她真以為別人如她這般提得起、放得下!

真以為他……以為他可以這個不行換下個、那個跑了再找另一個!

她沒將他放心上?沒喜愛他?

……不會的!

他見過她眸中的火苗,當她望著他時,她的眸子會爍爍發亮,只有看他時才會有的眼神,連兒子都掙不到。

但她仍然可以輕易就走,把他推給別的姑娘都無所謂!

不想不氣,越思越怒,恨極、怨極、不甘心至極,即便帶著孩子,他都想揮刀大開殺戒,一路殺上玄冥山了事,省得在山月復中的暗道里彎彎繞繞,多費時候。

唉上玄冥山,立即感受到冥主大人「封山自斃」的勁道,通往山頂「玄冥教」總壇的通天石階,碎得無法行走。

土崩樹倒,原本巍峨的樓宇被震得東坍西塌,梁柱碎作塊屑。

莫怪教眾四散流竄,而陸督之後集結的人馬,多在山腰處落腳,霍清若選擇避開,沒和那些人打上照面。她怕一迎敵,非得血染玄冥山不可,若風聲走漏,指不定會有第二伙、第三伙教眾回流,屆時事就更難辦了。

但她千般琢磨、萬般考量,她家男人卻磨刀霍霍又磨牙霍霍,明明低調上山,他硬是無聲無息又了結十余條命,她之所以沒有制止,是因那些人正圍著凌辱兩名被劫上山囚禁的姑娘。

他取人性命,兩手不染血,十多個人全被他分筋錯骨、動彈不得了,再一個個、慢吞吞抓過來「喀啦、喀啦——」扭斷頸骨。

她深覺他在泄恨。

孩子還掛在他胸前,他背後還系著整包袱的棉布,卻把人的脖頸當雞脖子扭……她想,是被冥主大人帶壞又帶歪了,竟覺他這般泄恨、替姑娘家出氣,兼讓孩子練膽,一石三鳥,欸,也還可以。

山月復內的暗道交錯蜿蜒,避進後,霍清若多少松了口氣。

「小的時候,冥主領我走過一次,跟著好幾回,他把我獨自一個丟在暗道中,一回比一回丟得遠,八成想看我嚇得大哭。」

片刻過去,才听身後悶悶傳來問聲︰「你哭了?」

腳步未停,她嗓聲似嘆。「沒。冥主不愛軟弱之人。」

「那他定然極喜愛你。」聲氣更悶。

霍清若聞言一怔,回眸,就見丈夫一雙精目在幽暗中錠光,直勾勾的。

終于肯回她話了,雖然繼續擺臭臉,但又能交談上,什麼話題都好。

她巧肩微聳,淡然露笑。「或許是。但他待我娘,是喜愛中還有喜愛,怎麼喜愛都不夠,愛得亂七八糟,把全身氣力和心魂都使上。太過火,將自個兒使碎了,才有最後這場封山吧……」

孟冶突然又沉默了。

斑大身軀堵得暗道幾無退路,他扛著鋼刀,一手輕拍裹著大紅花布的娃兒,目光深中透詭,只管盯住她瞧。

霍清若這兩日被他盯得甚慣,瞧不出他沉思什麼,就隨他看了。

她重拾步伐,在一個三岔道口前頓了頓,選了右邊的道。

听到身後丈夫沈穩的腳步跟上,她微微笑,再不能否認,雖然惱他帶著孩子追來,然,此時此際身邊有他們爺兒倆伴著,心是喜的、悅的、滿的、歡足的。

再不管他要不要回話、有否在听,她扳著指,逕自道︰「以陣形數來,咱們已過暗道中的護、盾、河、盤、門、闇、局,嗯……再上去就是甕,是山頂的「甕室」,那錐形山室中頂端開了洞,白日大量天光注入,夜時可仰望滿天星斗,是冥主大人最常待的所在,我娘……她就葬在那兒。」

「甕室」的暗門在前,她模索著正要推開,孟冶忽地一步跨近,抓下她的手,還將她拉至身後。

被丈夫護著,她撓撓臉蛋,垂頸笑了。

暗門一開,她隨在孟冶身後步進,整座山室完好如初。

她才往中間那方高台踏出幾步,想去尋娘親芳骨入土之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氣勁將她整個人吸過去。

「阿若!」她听到孟冶驚喚,但出不了聲。

她身子倏地被吸到高台上,右腕被修長到不行且優雅到不可思議的五指輕輕扣住。

那人僅將她虛握,她卻無處借力,無法掙月兌。

愕然揚睫,霍清若望見冥主大人長目帶笑。

第11章(1)

別輕舉妄動!

她想大聲叫出,想阻止孟冶出手,然而,身軀由內到外,完完全全無處借力。

她嚅唇,胸中空虛,叫不出。

孟冶竄上高台,與冥主大人對斗。

有人能破他無形的勁壁,甚至搶上高台狠攻,且還能在他單掌下走過百余招……冥主大人相當驚喜。相當、非常、十二萬分驚喜。驚得入定多時的蒼白俊顏,灰白中透現粉色,喜得甫回神的闇瞳迸射銳芒。

孩子!要顧著孩子啊!

霍清若幾是費去所有內力,勉強轉動眸珠,陣線側瞥,見丈夫卸都沒卸胸前襁褓,便跟冥主纏斗上,她心里暗暗叫苦,淚都滲出眼角了。

眸珠奮力再移,驚見冥主大人雙腿竟如樹根扎地,生生嵌進高台岩面。

她驚愕後是說不出的悵惘。

斑台岩面底下,正是娘親埋骨所在。葬在「玄冥教」中,在最接近天際的所在,有天光日日照拂,有雲雨星月可享、可賞。

而發功封山的冥主大人,將自個兒天祭了,想把肉身封進岩面底下,與心愛之人化作一起……見到那雙仿佛木化的腿,參透冥主發了狂般的變態烈愛,她突然不驚無懼,只覺心酸……神識是否遭抽離?她不甚清楚。

但,她真真听到冥主大人的笑語,十分歡快似︰「依然是我的小清若懂我,就知這世上,唯你有本事尋到這兒來。」

「咦,這男的是跟了你了?好。甚好。我備了一份賀禮給你,這禮只你能取,不給別人,有你帶來的這人在旁護守,恰好不錯……呵呵,我賭你定會回來,我賭贏了,小清若,我等到你了。」

被冥主虛握的右腕手脈,在渾沌間有源源不絕的熱氣滲進。

熱氣攻心,宛若劇毒,喉中像在瞬間嘗到百味、千味、萬萬種氣味,穿喉入五髒六腑,墜進丹田,而後融進氣血當中。

「膽」!

冥主未道明,但她知道,那是萬毒之源的「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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