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司機點亮了車內的照明燈。
鮑車中,有學生低首看著課本,也有人靠窗沉沉睡去,更有人滿身汗臭的在冷氣口納涼,一群女學生擠在後面的位子上嘰嘰喳喳地談論影視明星,幾個站著的則是百般無聊地打量車上的廣告。
卓毅正要收回視線時。在車後方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吉祥?
他瞇了瞇眼,再度仔細瞧一瞧,那一手勾在吊環上、側著頭打瞌睡的女人的確是孫吉祥。
他本想向她移過去,但車上人正多,有些擁擠,他一下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隔著人群看著她。
她似乎很累,但站著打瞌睡的功力十分高超,公車走走停停地不怎麼平穩,她都還能照睡不誤,更厲害的是,在後排最中間的一位小姐下車時,她立刻眼明手快、一馬當先的搶坐上去,然後倒頭就睡。
呵!看來她搭公車的經驗十分豐富。
鮑車又行駛了十多分鐘,車上的人漸漸下了車,不再像早先那般擁擠,還站著的,連他在內也只剩五、六個。
眼看下車的站牌快到了,他正想著要不要到後面叫醒那似乎睡得很沉的吉祥時,司機卻突然來個緊急煞車!
車子輪胎發出巨大的摩擦聲,幾個站著的人差點因此跌倒,大伙兒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卻突然听見一聲大叫。
「哇啊啊啊——」
卓毅猛一回頭,就見吉祥發出慘烈的驚叫,連人帶坐墊一塊兒從最後頭跌跌撞撞地沖到前面來,一路上跟在她後頭的坐墊還撞翻了一位小姐的提袋!
他還沒來得及想,下一瞬他大腳已經向旁跨出,兩手張開就準備位置,剛剛好來得及抱住她,阻止孫大小姐撞破公車的前窗玻璃,不過他也被她撞得跌倒就是了。
鮑車上的人,包括司機。全都莫名所以的看著車前跌成一堆的男女。和陳尸在一旁的坐墊,四周陷入一片詭異的沉寂。
「你沒事吧?」卓毅忍著背痛,苦笑的看著懷中的女人。
吉祥見撞到的人是他,差點羞得當場挖個洞鑽到列車底下去,但依照她以往的經驗,她得趁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盡速離開犯罪現場才是上策,所以她只能紅著臉,很快的爬站起來,不忘順便撿起一旁的破爛坐墊,然後掏出一千元大鈔,交給司機道︰「司機先生,我要下車!呃……還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它突然就掉了,這給你當修理費!」
老實的司機一臉茫茫然,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接過坐墊和放在上面的千元大鈔。反射性的開了車門。
吉祥抓著卓毅立刻落跑,才剛下車,就听見車上傳來爆笑聲。惹得街上的人都轉頭看。滿臉通紅的吉祥只能一臉鎮定,假裝沒听到,快步轉進最近的巷子里去。
一直到听不見那些人的笑聲時,她才松了口氣,卻發現自己手里好象多了一樣東西。
她低頭一看,就看見他的手,然後是他的手臂,然後是他的肩,然後才是他微笑的俊臉。
「赫?!」她放開他,跳到一旁去,杏目圓睜的喝道︰「你干嘛跟著我?」
「我沒有跟著你。是你抓我下車的。」卓毅好聲好氣的解襗。
吉祥想起了,她立時滿面通紅,一臉尷尬。
她到底抓他干嘛?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只是方才心慌意亂的,順手就抓了他一起下車。也許是因為她下意識覺得他可以……可以干嘛?
她又呆了一下,才猛然想起,對了,是可以分散別人的注意力,不會讓路人因為公車傳出來的爆笑聲,而注意到她身上來。
「對……對不起,呃,還有,剛剛在車上,謝謝你。」她紅著臉,有些靦腆的道謝。
「不客氣。」他微笑回道,忍不住問,「對了,車上那坐墊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坐上去時它就有點松了,可能底下固定的釘子松了吧。本來想說人坐在上頭應該是還好,沒想到司機先生會來個緊急煞車,我還沒完全清醒,整個人已經……呃,往前沖出去了。」她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解釋著。
卓毅看著她發紅的臉蛋,笑道︰「你好象和公車特別犯沖。」
「哪有?」她不滿的看著他,秀眉幾乎蹙在一塊兒。
「忘了嗎?我上次看到你在公車上拆了人家支撐吊環的柱子。」他挑眉,不給她面子的道出她多年前干下的糗事。
「啊?!那是……」沒想到他當時也在車上!吉祥張了張嘴,小臉又紅成一片,只好囁嚅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那柱子的螺絲早就松掉了,誰知道一煞車它就……」
當時那柱子突然斷掉時,她尷尬的只能以雙手握著那柱子,對著司機和整車的人傻笑,簡直糗到極點了。
「是嗎?我當時還以為你是神力女超人呢。」他嘴角眉梢帶笑。
吉祥聞言,皮笑肉不笑的問道︰「你有看到我身上穿著美國國旗嗎?」
美國國旗?卓毅愣了一下,搖頭回道︰「沒有。」
「那不就得了。」她沒好氣的瞥他一眼,轉身帶頭往尚在幾條街外的家門走去,悻悻然道︰「神力女超人,我哪有那麼厲害,你以為在演卡通啊!」
卓毅跟在她身後。聞言差點忍俊不住。她或許不知道,在旁人眼中看來,她的經歷的確很像是卡通。
試想,這世上有哪些人曾被一窩虎頭蜂追過還盯得滿頭包?又有哪幾個人曾被一群野狗追咬?又有多少人曾從山坡上滾下,額頭撞到怪手,卻只是頭上腫了個包、流流鼻血,不到兩小時又活蹦亂跳?還有多少人會為了玩警察抓小偷而去爬防火巷,直爬到四、五層樓的高度,卻又因為害怕而僵在半空無法動彈。還得勞動大人去救她?還有,可能也沒幾個人可以在升旗典禮時,帶隊進操場,卻一頭撞到操場旁的燈柱,讓司令台上的魔鬼教官爆笑出聲了。
這女人,從小就不是普通的衰。他看過她被高爾夫球打過、被籃球砸過、被棒球K過;也看過她撞過電線桿、燈柱、牆壁、玻璃門,甚至是路旁的行道樹;更常看到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各式各樣的樓梯,像是百貨公司的電扶梯、學校的水泥階、公園里的木梯、火車站前的天橋。
他常常懷疑她這些年來如何在這些奇怪的小災小難中生存下來。有時候他會覺得她其實並不算是衰,因為虎頭蜂也曾叮死過人。被野狗咬到可能會得狂犬病,從山坡或樓梯上滾下來更常有人因此摔斷脖子,但她這些年卻好好存活了下來,還完整無缺。
也許她其實並不衰的,她雖然遇過不少倒霉事,但似乎總是有驚無險。
記憶中他遠見過她在一次校外教學中,差點一坐到雨傘節身上。他當時要是再慢一點抓住她,她可愛的小大概就會慘遭蛇吻了。
望著前方那帶著韻律感搖晃的小,卓毅臉上又露出了微笑,他揚眉心想,他很高興當年救了她可愛的臀部,非常高興。
★★★
「吉祥呀,你最近在哪兒工作啊?」
當賣青菜的林媽媽拿塑料袋裝高麗菜時,這個問題就從她嘴里冒了出來。
傳統巿場內,到處是各式各樣的蔬菜瓜果、雞鴨魚肉,還有一些南北雜貨,太多東西處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怪味。
有人在挑魚,有人在挑菜,還有人在剁雞剁鴨,叫賣聲、挑菜聲、菜刀聲、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水珠從棚架滴落的聲音,各種嘈雜的聲音混在一起,人們在這兒買菜、問候、談天、說長道短,也是一種奇怪的巿場文化。